在便利商店還沒出現的年代,柑仔店是個大致什麼都有的恆星,住在周邊的人像小行星般跟著繞,有些行星一天會經過好幾次,每顆行星都是獨特的,所以從小就見過不少各種類型的人。逐漸的,柑仔店在消失中,也可能因為它在消失才激起懷念。「當科技越方便於溝通,人與人就越疏離。」因為記憶的美好,因為人情的美好,阮光民將這一切化為漫畫創作《用九柑仔店》,呼喚您我一起召回這美好的過往。
撰文 =阮光民
阿公去世之前,我已離開家鄉斗六嘉東里好幾年了。也忘了哪一年,想是我回去奔喪後沒多久,那棟磚瓦搭蓋的平房柑仔店也拆了,聽說因為是廟地要收回。店址移到對面的水泥建築。
我仍過著自己的生活,回到中和當著漫畫助手,領著死不了、活不好的薪水,準備來年的新人獎。
當手上沒任何舊物可握,失去觸感的連繫時,記憶似乎模糊得特別快。一直到我三十歲的某天,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法畫少年漫畫,才開始往記憶裡搜尋有哪些是可以說的故事──像是我小學常寄放鐵馬的理髮廳,有個日本高學歷的扒手,一個智能不足的彌勒佛……我都一一記在筆記簿上。
完成《東華春理髮廳》後,二○一一年我畫了個茶葉蛋的故事,把阿公的柑仔店置入在作品《幸福調味料》裡。這篇讓我覺得意義格外不同,至少對我爸那邊的親戚來說,某段期間它是個聊天的話題。坦白說,畫自己記憶中的畫面是五味雜陳的,但也有一種踏實感,和重溫一遍成長經歷的有趣。
因此當遠流總編輯靜宜問我有什麼故事要畫時,我說就以柑仔店為主題吧。
小時候,除非外公來接我出去玩,大多時間我是待在阿公的柑仔店,等著在工廠上班的媽媽來接我回家。小孩在柑仔店裡不用擔心餓著或無聊,我常趁大人睡午覺時,坐在椅條上開罐親親蘆筍汁,拿幾根麻花辮形狀的餅,弄些屑屑餵麻雀,吃完就幫忙洗洗檳榔葉,將菁仔去頭去尾,或是搬出摺疊書桌寫作業。如果這樣還有打發不了的空檔也不用愁,永遠有家庭手工業可以做。對!我媽當時應該去舉發我阿公阿媽任用童工的。不過那時候每個小孩都是這樣的,課業、事業、家庭、玩樂每樣都要兼顧。
在便利商店還沒出現的年代,柑仔店是個大致什麼都有的恆星,住在周邊的人像小行星般跟著繞,有些行星一天會經過好幾次,每顆行星都是獨特的,陪伴他們「繞行」的交通工具也不同,有鐵馬、牛車、鐵牛車、拼裝車、摩托車。做生意是這樣的,很難預料上門光顧的客人,所以從小就見過不少各種類型的人。我算安靜的小孩,但腦子裡卻很熱鬧。我常觀察上門的人,他們的說話、個性、長相──那時我還不知道原來今天畫畫用得上──即便有些人如今已不在世上了。
或許一個產業也像人一樣有生命週期,逐漸的,柑仔店在消失中,也可能因為它在消失才激起懷念。懷念在店裡頭彼此不假思索的自然寒暄,嘴裡叫著嬸婆,阿媽,大伯,卻明明沒有親戚關係。即使忘了帶錢,也可以丟一句「記在牆壁」先拿走物品,管你日結,週結,月結。人情沒斷,時間就不是問題。
當科技越方便於溝通,人與人就越疏離。這幾年我常想要不要到鄉下開家店邊畫圖。不過老實說,我也逃脫不了科技的便利與即時。
所以,先把想做的,用畫的記錄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