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拉山上的「烏托邦」-山地醫師李章智 這裡三千民眾的健康都靠他

醫療政策

神木、水蜜桃、台灣黑熊、景觀民宿......這是多數人對拉拉山的美好印象。不過你可能不知道的是,距離桃園市區60多公里、需經歷九彎十八拐2個多小時的車程,有一個藏匿在深山中的「小醫院」就坐落在此,近20年來照顧無數個原住民部落同胞。

這是位於拉拉山上的華陵醫療站,除了照顧後山3里(華陵里、三光里、高義里)共3千多位居民外,連新竹、宜蘭的居民也會前來看病。雖然醫療站坪數不大,卻提供了像是糖尿病、高血壓、強心針、血清等200多種藥品。

「我是陽明醫學院公費生,在台大完成受訓後,就來到聖保祿家醫科下鄉服務4年,一開始只是想說把公費還完,沒想到很喜歡,就這樣待了11年......」今年42歲、聖保祿山地醫療科主任、同時也是華陵醫療站駐診最久的醫師李章智,回憶當年到這裡的經過。

位於拉拉山上的華陵醫療站,照顧後山3里(華陵里、三光里、高義里)共3千多位居民。(攝影/陳稚華)
醫療站內部。(攝影/陳稚華)

內外婦兒急診...他將病人從死神手中救回!

「這邊看病真的很不方便,之前也有收過從新竹尖石鄉半夜發燒的小孩,他們實在是沒地方跑。」李章智說,尤其像小孩半夜發燒,在平地送急診很方便,但在這裡真的很辛苦,他們開車過來大概30分鐘,但開下山卻要一個多小時。

回憶初來乍到時,李章智笑說最不適應就是暈車的問題,「一開始都是吐2袋回去,現在吃個早餐也不會暈。」還有山上的水是硬水、不是自來水,喝的時候若沒有煮沸很容易拉肚子。

李章智說,這裡居民的疾病大多是腸胃道跟呼吸道問題,也很多是被蜜蜂、虎頭蜂螫傷。他記得有次山上舉辦某場大型活動,「大型活動(蜜蜂)一咬就是好多人,就會有大量傷患,一來可能就是2、30人。」還有這裡居民也常被毒蛇咬傷,就用常備血清處理,李章智笑說這裡總共備有4瓶血清,「一般醫院備的量可能還沒有我們多!」

那遇到大量傷患,醫師和護理師2個人應付得來嗎?

李章智解釋,若遇到大量傷患,就要做分級處理,「民眾如果還會叫痛、可以走進來,那種通常不太嚴重,真的有問題是躺著被送進來,大概就是休克的,如果當下沒緊急處理,病人可能就會因缺氧死亡、或導致其他嚴重的併發症。」

醫療站護理師曾淑芬,幫忙配藥。(攝影/陳稚華)

李章智還分享之前遇到3個原住民病患,喝酒後說要去採蜜蜂,結果因沒做任何防護措施被蜜蜂螫到,其中2個休克、1個半昏迷,2個休克的打完強心針後都有救回來,另一個半昏迷的也好不容易叫到救護車及時送下山、救回一命。「我覺得最驕傲的是,凡是這些被咬到休克的,沒有一個死在醫療站,感覺真的是將病人從死神中救回來!因為這些人如果你送下山、沒有緊急處理,要撐1、2個小時,真的可能就會來不及而死亡。」

偏鄉醫療11年中,腦中風、氣胸、急性心肌梗塞、急性腹痛,或是子宮外孕...李章智都遇過,他還曾幫一名急產的孕婦叫直升機做空中轉診,甚至遇到帶獵槍的原住民病患,在縫合手傷口的時候一口就想咬過來、另一手拳頭也準備伸過來,「還好我都閃過去了!」李章智說,山地這邊酒鬼比例比平地高很多,所以也常會遇到急診暴力,但自從醫療站裝了監視器和警民連線,居民較不敢造次。

儘管遇到這麼多挑戰,還是沒有阻擋李章智想在山地服務的決心。

不厭其煩衛教病人!BC肝、酗酒人數下降

問到11年前後這裡居民有何改變?李章智說,在2002年前,健保署還未推動「桃園市復興區醫療給付效益提升計畫(IDS)」,這邊的居民會用菸草、甘草或牙膏等偏方塗傷口,「如果血流很多,他們止血帶喜歡綁死,但病患如果送來缺血太嚴重會很麻煩,我們還得衛教他們這些觀念。」

而自從長庚醫院推行B、C肝防治計畫後,李章智分享說這裡居民患B、C肝的人數確實有下降,也透過辦活動的方式讓居民減少飲酒量,「所以酗酒的人數其實也有在下降!」

李章智也提到,因為這裡的原住民很喜歡吃竹筍和肉類,容易導致痛風、引發腎臟問題,在他苦口婆心勸導下,慢慢矯正居民的飲食習慣。「他們以前都會亂吃東西、痛風的機率就會增加,三不五時就跑來這裡打針,我會衛教他們說打針不會比較快好,作用時間可能只有4-6小時,之後還是要靠口服藥物。」

李章智笑說早期在做衛教時還曾被居民投訴說醫師不幫病人打針,「但他們慢慢也瞭解一直打針對腎臟不好,也知道說能不打就盡量別打針。」他也欣慰表示,不管是痛風、BC肝的人數,都有陸續下降,「目前這裡的糖尿病患的血糖,也沒有像過去高到4、500mg/dl這麼高了!」

李章智不斷衛教病人、希望讓病友能有正確觀念。(攝影/陳稚華)
醫療站內各式急診器材、電擊器、心電圖等應有盡有。(攝影/陳稚華)

父親過世隔天就趕回山、小孩發燒不在身邊...「兩邊都是我的家」

其實,李章智會對偏鄉醫療這麼有使命,源自某一年的冬季夜晚。

那天夜裡,李章智接到一通電話,電話那頭傳來孩童不尋常的哭鬧聲,或許是身為醫師的直覺,他急忙要家屬帶孩子過來醫療站看病,40分鐘後他看到在寒風中用毛毯裹著孩子的母親,花了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才趕到醫療站,讓他下定決心要繼續堅守偏鄉醫療的崗位。

不過也因為對山地醫療的投入,不管是兒子發燒時老婆半夜求助、李章智只能請她找別的醫師,或是兒子學校大小活動都無法參與,讓老婆自嘲是「偽單親」,這些年來的點點滴滴,都讓李章智對於錯過孩子的成長深感虧欠。

「我記得孩子還很小的時候,有次我回家,他問:『那個叔叔為什麼來我們家住一下,幾天又不見了?』我幾乎有一半時間不在家,有時候還滿遺憾的,覺得我沒有當好一個爸爸......」講到這裡,身形粗獷高大、總是面帶微笑的李章智,也忍不住流下了男兒淚。

甚至在自己父親去世那天,李章智也顧不了悲傷,當天匆忙趕回屏東恆春、半夜再趕上山,「因為臨時要再找代替的醫師也很難,上山去後把事情都弄好,才又再下山辦喪事。」「我覺得多數醫師待不住,主要是家庭因素,他也會覺得說要賺錢、幹嘛不在平地賺就好好了?講真的,山地醫療的薪水沒有比較高,我們在醫院還要做其他事,所以也很感謝老婆的支持。」

李章智感謝妻子的支持,讓他無後顧之憂的服務山上居民。(攝影/陳稚華)

不愛穿白袍、卻立志當永遠的偏鄉醫師,守護拉拉山居民

一個門診看4、50個病人,每天不停重複,門診外的人不停敲門說:「輪到我沒?」厭倦了平地的工作模式,李章智說外人看來覺得辛苦的偏鄉醫療,對他來說卻是格外的享受,「山上的空氣、善良的居民......到山上可以跟這裡居民好好相處、步調不會那麼快,也可以做我喜歡的事情,好好幫這些病人處理疾病。」

平時在山地看診不喜歡穿白袍的李章智說,在這裡就跟病人像朋友,「穿上白袍有時候反而是個累贅、讓人有高高在上的感覺。」

而問到偏鄉醫療最大的困境在哪?

他感嘆地說,「台灣所有偏鄉的困境是就算有資源,人力還是不夠。」他舉例,像這裡想要推復健,就算器材買進來,但幫忙做復健的人力若無法常駐在這,一切就白搭了。「難的是如何把人力永續地送上來?若是做長期的醫師年紀大了,我們也會擔心誰來接棒?病人好不容易跟醫師建立好的醫病關係又要重新來過。」

李章智說,偏鄉醫療難的是如何把人力永續地送上來?(攝影/陳稚華)

於是,李章智現在只要帶PGY的醫學生,就會跟他們說,「你們之中只要100個裡面有1個願意來山地幫忙,我就很感動了!」他還笑說,他的目標是挑戰終生在這,假如老闆叫他不要做,他可能會跪著求他。

「拉拉」一詞在泰雅族語裡有「美麗」的意思,李章智只期望在他有限的年歲裡,盡心盡力與每個病人達成友善的醫病關係、降低山地與平地的醫療落差,並打造一個屬於拉拉山的山地醫療「烏托邦」。

醫師小檔案_李章智
現任:聖保祿醫院山地醫療科主任、家醫科主治醫師
學經歷:陽明醫學院醫學士、台大醫院家醫科住院醫師
專長:家庭醫學科預防保健、山地內科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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