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衛福部統計,台灣平均每5分鐘就有1人罹癌,有3至8成的癌友因為化療影響胃口或無法進食,導致體重下降,一旦營養失調就可能迫使中斷治療,使治療效果大打折扣。臨床更有研究顯示,每5名癌症患者就有1人死於營養不良,而非癌症本身。
廚房裡切菜聲音此起彼落,主廚手裡大火快炒,一旁副主廚忙著準備食材,另一旁的幾個助手則忙著剝小番茄皮,準備做開胃菜。「這個蓮子還不夠軟」「這道油不能放這麼多!」「記得要用無碘的鹽來調味」從W Hotel被挖角來的主廚王奕翔,正揮汗指導每一個廚師和助手。
這個看似平常的中央廚房,其實一點也不簡單。廚房鐵架上貼著琳琅滿目的小字條,他們在準備的不是總統盛宴,而是專為癌症病友量身打造的菜單。你可能很難想像,光是菜色模組就有1,008個!
這裡是「奇力愛照料理」公司(以下簡稱「照料理」),一家專為癌症病友料理營養餐的社會企業,成立8年來共服務8千名病人,平均每天服務約200多位客人,提供他們高度客製化餐點。
不過,坊間不論是一般實體餐廳、外送餐點、或是近年很熱門的月子餐,類似的客製化服務很多,為什麼這間公司會專挑門檻相對高的「癌症病友」做?
賣房、辭護理工作...4個六年級女力創業只為「一個信念」
「8年多前,我以為很了解我的癌症病人,後來看他們常為了吃飯問題跟另一半或家人吵架,甚至影響到化療成效,我才知道原來吃『對』這件事,對癌友來說並不簡單......」照料理創辦人王品喬這麼說。
王品喬過去在馬偕醫院擔任外科護理師,也曾在乳癌防治基金會當護理師,臨床經驗有近10年,所照顧的主要都是癌症患者。多年來她發現,「飲食」是決定癌友恢復程度的關鍵因素。
除了王品喬,照料理在創業之初還有另外3位「神力女超人」助攻。
他們是曾在醫院擔任專科護理師的黃鈴雅、王雁婷及曾擔任職能治療師的吳欣燕。當時4位創業者分別是30、34、38、39歲,「全都還不到40歲,很年輕啦!但是已經在醫院看過很多,而且台灣當時還沒有一家專為癌友做餐的公司,內心就有一股力量要我們去做這件事。」王品喬說。
當時一人先投資100萬,黃鈴雅甚至還賣房抵押,沒想到不到半年400萬就燒完了,「可是很奇妙,錢快沒有的時後就都有天使投資人幫助。」甚至當時公司要裝潢時,王品喬腦海中想著已失聯20多年、在做裝修的朋友,「有一天心裡正想著這件事,去餐廳吃飯時竟然巧遇他!」接連的巧合讓她們深信這是上天要她們做的事。
為什麼會有這麼強大的信念?
「任何人為輔助的食物、補給品都比不過天然,上天創造的東西才是生命最基本的元素。」在醫院這些年王品喬觀察到,要病人吃東西不太需要溝通,但吃「對」東西需要花時間跟病人解釋。她就曾遇過一位癌友說自己是乳癌一期,但其實已經轉移到肝臟,「轉移到肝臟的話怎麼可能還是一期?」王品喬想到應該是這名癌友只記得一開始檢查時,醫師跟她說是一期,卻忘了腫瘤已經轉移,「這個很重要,如果今天腫瘤轉移到骨頭,就跟消化比較沒有關係,如果今天轉移到肝,那就跟消化、飲食有關。」
不過也有人好奇,她們4位都不是營養背景出身,為什麼能「跨界」到營養領域、堅持8年到現在,甚至獲得許多挑剔癌友的好評?連北醫附醫營養科主任蘇秀悅都驚嘆:「沒想到沒有營養背景的護理師竟然能做到這樣的規模,還挑戰最難的癌友客群。」
「我們很多客人是被醫院退掉的病人...」
「我覺得就是用一種『同理心』吧!我們很多病人都是因為被醫院『退貨』才認識我們。」王品喬說。
她解釋,一般癌症化療都分為6個療程、3週打一次,只有像大腸癌或年紀較大的病人是2週打一次,「對醫生來說,病人要準時接受療程的先決條件,是在打化療前要先抽血、驗白血球數值,如果病人白血球不夠,醫生是不會幫病人施打化療的。」
王品喬分析,對很多醫師來說,癌症不會導致一個人立即死亡,但敗血症會,「如果病人今天白血球太低、病毒入侵,很有可能3天內就死亡,所以不會有醫生願意去承擔那樣的風險,就是明明你白血球不夠還要持續幫你打針。」醫生抽血後發現病人白血球太低後又會要他們「回去吃營養一點,下禮拜再來!」
王品喬舉例,她曾遇過一位乳癌病人,在醫院要打第3次化療時被醫院退貨,「因為她白血球不到2千(正常值為3,800~10,000/mm3),醫生跟她說吃得不夠營養回去再努力,當下她眼淚就掉下來了,她很納悶告訴我們:『我從手術完到現在胖了10公斤,很少癌友可以變胖,醫生竟然說我吃得不夠?』」
問這位乳癌病友是怎麼吃的?她說都有聽營養師的建議多吃紅肉,於是每天吃牛肉,但沒想到吃到後來白血球數量反而不足。「有時病人只理解到片段,但忽略掉一個癌友需要多少蛋白質,其實還要計算自己的體重,甚至要看自己的用藥。」
王品喬解釋,正常人1公斤需要0.8克的蛋白質(1天),癌友需要1.2到2克,「除此之外還要看總熱量,就算你蛋白質攝取夠,若是總熱量不夠,身體的蛋白質可能就無法發揮功效,而且吃的總類太少,也沒有從其他食物中攝取到該有的蛋白質。」
不過通常這種時候王品喬不會責備他們,而是不斷告訴癌友正確觀念,了解他們背後抱怨的原因,「罹癌心情已經很低落了,一定要站在他們的角度去思考,而且病人的心情和意志力,也是能否抗癌成功的重要因素。」
癌友案例》被醫生宣判肝癌末期只剩3個月,他卻多活5年
王品喬說,很多病人一聽到醫生宣判癌症是第三或第四期、只剩多少存活率後,心裡就開始擔憂害怕、沮喪,甚至不想再積極治療。「我常跟病人講說不要去看那個(存活率),對你沒有意義,那是對醫生在做治療指引的時候有意義。」
儘管如此,王品喬對團隊醫護專業知識非常要求,除了4位創辦人都是護理、職能治療背景外,還請了8位營養師一起設計菜單,「因為癌友會有惡病質的症狀,使得營養狀況非常不良,你要知道癌友他的癌症狀況,才可以設計他現階段需要什麼營養。」
王品喬也舉最近一位病友的例子,「他最近剛走,5年多前被醫生宣判肝癌末期,只剩下3個多月可以存活,而且年紀很大,已經80多歲了。」結果這位病人很配合地吃營養餐,竟然多活了5年,「他的家人一直跟我們說謝謝......」
她還曾遇過有淋巴、血液方面的癌友,原本要住院15天、甚至一個月,規律用營養餐,10天後就出院了,「能否出院完全取決病人的白血球數值,而這個數值跟營養有很直接的關係。」
那要怎麼確定這些餐點被病人吃進去之後,就代表吸收了?
除了請癌友定期回報健康狀況外,「我自己送餐6年啦,連颱風天也沒斷過,還要配合病人療程不同,有時送到家裡、隔天可能又要送到醫院,時常要更改配送地點。」但她說親自看到癌友吃,才能問他們吃了之後身體是否有變健康、最近狀況如何,「病人沒有進步的話,對我們來說也沒有意義。」
從小店舖到1200坪公司...「老天要你做的,全宇宙都會來幫你」
「在業界打滾這麼多年,品喬是我第一個看到這麼親力親為的老闆。」照料理的行銷業務協理江蕙樺有感而發,她親眼見證王品喬從食材挑選、食譜模組設計、餐廚系統設備、物流、送餐......全都自己一手包辦,即便現在公司人手越來越多,她還是參與每個細節的討論。
不過談到整個8年創業最困難的部分,王品喬認為資金問題倒是其次,而是台灣人對於「知識付費」這件事還是不太願意。「其實工研院現在推的遠端醫療也是這樣的概念,歐美也很多類似這樣的客製化服務,但在台灣要推動還不是這麼簡單。」
目前照料理送餐據點以桃園以北為主,未來也希望擴增至中南部,並與一些癌症基金會合作、開設一些給癌友家屬的料理課程,希望加強癌症營養教育宣導。照料理的資本額從最初2千萬到現在已有5,500萬,雖然目前還沒完全回本,但營業額每年成長,去年也達到5千多萬。
「我連最困難的一群都能做了,還有什麼做不了?」一路看著照料理從8年前在基隆路上的小小一間店舖,到現在在汐止擁有超過1,200坪的公司,雖然未來還有更多挑戰,但王品喬不擔心,因為她深信「如果這件事是老天要做的,全宇宙的資源都會幫助你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