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歲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去管理佛寺或者出家成為師父,但命運像一條路,不知不覺走過了奇異風景。
91年底,慶修院整修快告一段落。政府花了一大筆錢,慶修院位置卻十分僻遠。因此這處古蹟修復後很可能淪為燒錢蚊子館。當時的縣長謝深山先生開玩笑的講,古蹟是你主張修復的,現在即將完畢,是不是你去當廟公。
修復日式寺院「慶修院」
當時慶修院仍是個工地,工人雜沓、機器、石板、木料、廢棄物雜亂。現場雜亂忙碌。長期投身文化資產保護的我,覺得對家鄉有強烈使命感,那年又恰巧讀了一段經文,刻骨一樣。因此積極準備經營管理法定程序。
我設想這個古蹟之所以能夠回歸國家,跟原來的擁有者不貪、無私最有關係。既不是保存者、也非古蹟工程營造廠或者規畫的學者,而是性良法師。
性良法師是繼吳添妹女士之後的慶修院住持。
吳添妹女士在台灣光復時,因緣湊巧接收了慶修院。吳家也因此住進慶修院的庫裡(日本佛寺住持的居室)。
吳添妹女士辛苦照顧這間佛祖廟,同時也必須照顧家人孩子。
年老了,將這座廟託付給性良法師。
性良法師年輕就發出悲願,在玉里玉泉寺出家。這家廟有許多傳奇。許多人將小孩棄置於廟口,留給師父養。
到底是怎樣開始無人知曉。性良法師就這樣開始照顧起棄養的孤兒。最多時近百人。
這是玉里地區更早的劉一峰神父。
這種情形直到政府開始推動各項福利政策,開設安養院,引進現代化社會福利思想。沒有合格場地、合格師資保育人員的寺廟收容漸漸有了法律的困難。
師父漸漸將院內兒童轉移送養。
最後留下五個最小的小孩完成收養。
師父在慶修院旁修築璟廷精舍,當時慶修院屋頂已經漏水,木地板塌陷。漸漸失修。
性良法師贈予佛像
當時我在學校教書,舉辦自己的校外教學,後來又和純敏一起舉辦各種鄉土教育活動。帶領大家認識花蓮歷史。創辦豐川書院、十六股開發歷史、舉辦加禮宛事件研討會、太魯閣事件研討會以及後來的七腳川事件研討會。搶救松園別館、阻止天祥台地BOT案等。
因此多次採訪、拜訪性良師父。和師父有了淵源。對他的敬重與日俱增,將他列為開幕典禮重要貴賓。
然而修復的過程,師父與官方及營造單位已經有了許多摩擦。後來我進駐之後也看到許多營繕的不當之處,甚至加以檢舉。
我和純敏多次前往邀請師父,並詢問師父對開幕及之後經營的意見想法。師父的態度由誤會我們是官方代表,到漸漸接受。開幕前一天,慶修院還是工地,只是匆忙收拾應付隔天的開幕。我則是重複清理佛堂、擦拭地板,務求一切整潔。
前一天上午我和純敏再次前往邀請師父,師父甚至尚未答應。臉色也沒有笑容。
下午我和純敏仍在佛堂清理,師父開車前來。
當時慶修院大門外鋪著細石,師父車子開來「沙」的聲音甚至傳進佛堂。
師父竟然應了純敏的邀請在開幕前先來看看,我們趕緊迎接師父,幫師父引路。
但師父十幾年在慶修院,一草一木感情、知識都遠比我們豐厚。
師父進佛堂,還不及到遠處,便開口說。要開幕了「沒有佛祖不行」。隨即對著我和純敏說「師父送一尊給你們」,接著要我們上車。車子直接開到機場前的玉石展示館,這裡是專門做日美生意的高級場所,收藏展示了價格高昂的玉石,以及許多藝術家的作品。有一區是佛像專區。每尊佛像價值都接近日幣百萬元。
師父簡單乾脆,直問我喜歡哪一尊。
我十分驚訝師父對慶修院深情轉換出的慷慨與愛護,但玉石佛像實在太貴了,我根本不敢表示意見。
當時我就站在右手觸地的佛像前,師父竟然知道我無法開口的心意。
轉頭交代老闆,「就這尊佛母。請立即送到慶修院。」
這尊佛祖像師父應該也是應許歡喜。
就這樣這尊佛像在開幕前一天,文化局、縣政府不知情的情況下安座上佛龕,成了慶修院的主尊。
可以說慶修院主尊是性良法師的醇厚心意,神奇安排。
一間能行善的廟,應是很好的歸處
性良法師後來被收養么女及男友所殺害,我除了參加告別、舉行路祭、每年祭拜發放饅頭作為紀念。隔年甚至將慶修院禪房定名為性良講堂以示紀念,由謝縣長親自揭幕。
性良法師一生慈悲、耿介、高潔。
他被害,即使在涅槃前,轉頭看到這兩個熱戀昏頭的年輕人。竟然對他們說「我原諒你」,讓這兩個年輕人有了活下去的交代。
我常想花蓮應該立雕像,讓這個地方人文故事得以傳遞。
尤其是花蓮地方歷代開創者梅野清太、清水半平、哈魯那威、芝宛、楊守全、王天送以及還活著的力行者如陳清水先生等。
只可惜現在公共事務的主管者,沒有累積文化的深度與視野。
台北好人會館前年因都更還給屋主,順著花蓮地震回鄉救災、父親病倒回家盡孝,命運這條路好像又帶我回到花蓮。然而救災助農的工作仍然環繞著台灣到處跑。
捐贈的家具與物資儼然成為台灣重要的備災系統。因此需要更大的貨車,也需要一個根本基地。
這兩件事一直在我心上。
一間能行善的廟,應該是很好的歸處。
父親生病,我應該要有繼承家產的準備。然而思索自己的一生,放棄家產意念越來越強。想著護持一個布施行願的基地的想法也越來越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