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9日川普與習近平通電話,根據白宮新聞稿表示,「在習近平的請求下,川普同意會奉行美國的一中政策」。與2016年12月2日的川蔡電話相比,這通川習電話同樣引發注目。因為川普先前表示除非有好的交易,否則美國沒必要遵奉一中政策,引發了中國、華府外交建制派與外媒的一致批評,還說川普可能把台灣交易掉。紛紛攘攘兩個多月後,川習電話提到美國會奉行其一中政策同樣引發外媒批評,認為川普再搞髮夾彎,或是這作為證明川普不可信,或是台灣已被賣掉了。還有外媒說未來美國不會對台軍售,台灣是重災區等。
有趣的是,當川普提到美國沒必要遵奉一中政策時,大家狂罵川普準備賣台,但當川普說願意遵奉美國的一中政策時,同樣的評論家又說台灣因此被邊緣化了。明顯的自我矛盾令人乍舌。至於那些說這證明川普是個不可信的政治人物,因此不要盲信川普政府會對台灣多好時,我們不禁要問:如果川普是這麼不可信,為何要相信他說會遵奉一中政策的話呢?
川習電話經過精心鋪陳
仔細看這通電話前後的訊息,可以發現川普政府對於這通電話事先有鋪陳,且有照顧台灣的敏感。在2月8日釋出一份國務卿提勒森參院聽證會的書面答詞,與發出川普祝習近平元宵節快樂的信函後,才出現2月9日的川習電話。
值得注意的是,提勒森的書面答詞包括了如獲參院同意任命,他會持續一中政策,也提到美國對台政策的基礎包括美中三公報、台灣關係法與六大保證。這是首次國務卿被提名人將「六大保證」寫入書面證詞中,因為六大保證在過去都只是亞太助理國務卿在參院的任命聽證會上以口頭方式被動回答參議員詢問。其間差異不可以道里計,也顯示川普政府對此電話會是一方面表示持續一中政策,但同時透過確認六大保證是美國對台政策基礎予以平衡。由於六大保證有一條是「美國不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台灣的主權」,這個意義值得細細咀嚼。
習近平拜託川普遵奉美國的一中政策
除了川習外,沒人清楚川習電話會的內容。白宮對川習電話以110字新聞稿輕輕帶過,中方則是透過發通稿。
白宮新聞稿提到在習近平的請求(request)下,川普同意奉行(honor)美國的一中政策,還說兩位互相邀請對方來訪,也說這是個時間很長的電話會,且氣氛非常融洽。新華社則說「特朗普強調,我充分理解美國政府奉行一個中國政策的高度重要性,美國政府堅持奉行一個中國政策」,以及「習近平讚賞特朗普強調美國政府堅持一個中國政策,指出一個中國原則是中美關係的政治基礎」。但新華社完全沒提邀訪。還有中國的電視報導說這場電話會(只)延續了2分48秒。
這裡面的關鍵字是在習近平的「請/要求」下,川普同意奉行「自己(美國)的一中政策」。換句話說,川普是因為習近平拜託,才同意奉行美國自己的一中政策。而中方的新聞稿提到習近平讚賞川普堅持奉行一中政策,以及習近平認為一中原則是雙邊關係的政治基礎。美方強調是習近平請川普奉行美國的一中政策,中方的稿子則把美國的一中政策與中方的一中原則並列,形同公開承認其間的不同。當對方公開承認與你政策存在立場的不一致,還拜託你奉行你自己的政策,並對你的承諾高度讚賞,不挑戰你的主張時,請問這種結果是你贏還是對方贏?
反台獨與美中三公報到哪去了?
光是這樣看可能還不清楚,但比較過去中方對美中元首電話會的說詞就會更明顯。在2008年3月27日的小布希─胡錦濤電話會上,中方是說胡錦濤感謝美國持守一中政策、遵守美中三公報、反對台獨與台灣入聯公投,而且反對台灣加入以主權國家為(會員前提)的國際組織。
只要一講到美中關係也都會提的三公報,沒在這次的白宮新聞稿與中國的新華社通稿看到。有人會說可能是因為電話會的非正式性質,因此不會像公開聲明或會面新聞稿般的字斟句酌,所以就看不到三公報。但在2008胡錦濤祝賀歐巴馬當選的祝賀電話上,就特別提到中美的互信與合作是奠基在中美三公報上,中方新聞稿還包括溫家寶邀請(當時的)副總統當選人拜登訪中。
「三公報」與感謝美國「反台獨」沒在這次中方的新聞稿上看到,顯然雙方根本沒對台灣談什麼,重點在於美國是否要奉行「自己的」一中政策。畢竟川普都不奉行美國力推的TPP,也對美國努力支撐的北約有所批評,相較之下,可以拿到川普承諾會奉行美國的一中政策對習大大就可能是大大的勝利了。
川普讓美國取得美中台關係論述主導權
讓對手拜託自己遵守自己的政策,還因此得到對手讚賞,從頭到尾只因說出我可能不會被這個政策所約束這句話。川普什麼也沒付出就得到中國的讚美,這種外交好康真的很難找。
但真正的意義在於日後有關美國對台政策的論述內容出現改變。在過去,是美國的一中政策持續被中國的一中原則所挑戰,特別是中國以自己的一中原則去定義美國一中政策內容,以切香腸方式點滴改變了美國一中政策的實踐內涵,中方要以和平方式解決台海爭議的自身承諾,以及美國只是認知而不是承認「中方堅持台灣是中國一部分」的立場等,在此都消失無蹤。美國變成要向中國解釋其對於台灣的國際地位、統獨立場、公民投票、憲政改革、以及國際參與等議題的立場,及其與中國的一中原則有無出現矛盾。當出現矛盾時,美國還肩負解決的責任。
然而這次川普卻把戰場從「一中原則 vs. 一中政策」的定義權爭奪,拉到「我是否奉行我的一中政策」上,美國的一中政策內容不再是爭論重點,美國有沒有必要遵守才是爭議中心,弄到後來變成中國不僅不挑戰一中政策的內容,還央請美國要信守美國的一中政策。當是否信守自己的政策是焦點時,只要掌握政策的定義權,操作的正當性就被建立了。從這個角度看,川普不是大贏嗎?
真正厲害的殺手鐧在川安會
最有趣的是,與川習電話相比,川普對於日相安倍卻是竭盡洪荒之力歡迎至極。在白宮的峰會見面不夠,還把安倍約到其私人別墅參加周末家庭派對兼打小白球。川安握手據稱超過18秒,川普親口承諾釣魚台是美日安保涵蓋範圍,與啟動美日副總統─副總理領軍的全政府戰略對話機制。川普也不抱怨經濟爭議與基地問題。難怪美日主要媒體都說安倍這次是滿載而歸,譏諷川普什麼也沒拿到。
在國防部長馬提斯訪問後,這次川安會不僅見證美日關係的緊密化,還預示了美國的亞洲政策會是透過美日同盟來發動,因此確立了日本在美國亞洲政策的核心地位。特別是川普政府在安倍來訪前的媒體吹風會上,其國安會官員提到美國反對任何意圖弱化日本對釣魚台諸島管轄權的單方面行動。這比起釣魚台是美日安保涵蓋範圍更強上許多,因為美方提到只要是「意圖弱化」日本對釣魚台管轄的單方面行為,不一定要到達戰爭的程度,美國都會反對到底。這是對「灰色地帶行為(衝突以上,戰爭未滿)」因應的明確表示。但大家都關注川普說會奉行美國的一中政策並解釋其為川普的髮夾彎,反而沒注意到美國對此議題的變化。
美中與美台關係逐漸脫鉤,對台灣是好事一樁
現在的關注點自然是川普會如何奉行其一中政策。但當美國的一中政策與中國的一中原則降低糾纏,美中台關係自然會出現美中與美台關係脫鉤的趨勢。這實際上是二十年前李登輝總統欲追求,但為當時外長錢復所反對的對美路線。錢復認為對美關係是植基在兩岸關係上,只有兩岸關係好、台美關係才可能發展,因此強調兩岸高於外交,兩岸關係是台美關係的上位關係。在這個思考下,台美關係沒有自己的定位與動力,不僅成為兩岸關係附屬,也跟著成為美中關係的附屬,馬政府正是這個策略的忠實執行者,其結果對台灣外交傷害至深且鉅。
當台美與中美關係逐漸脫鉤而出現自己的方向與特色時,台美關係發展的空間不僅會變大,還會變得正常許多,也讓美中台這個三角雙邊關係,有了脫離零和遊戲與彼此牽制的可能性。這個結果對台灣絕對是好事一樁,看看先前台灣統獨藍綠不分青紅皂白所表示對川普交易一中政策的擔憂,這場景實在好笑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