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教授穆勒(Jan-Werner Muller),他也是德國智庫「新研究所」(The New Institute)研究員,曾在台出版知名著作《解讀民粹主義》(What Is Populism)
前情提要:10月9日請辭奧地利總理庫爾茨(Sebastian Kurz)因捲入貪污醜聞請辭,他與其中間偏右政黨「人民黨」 (ÖVP)被指控挪用公款收買媒體,11日奧國外交部長查倫柏(Alexander Schallenberg)接任總理。
1899年奧地利諷刺作家克勞斯(Karl Kraus)曾如此評論自己的國家:「有人違憲時,民眾只是打個呵欠」。雖然我們還不清楚奧國民眾對總理庫爾茨被控貪污到底有多生氣,但那些指控──再加上庫爾茨和同事被揭露的粗俗聊天記錄──已嚴重到足以讓他的執政聯盟夥伴「綠黨」把他趕下台。事實上,要人民黨與綠黨合作,本來就不太可能。
外界普遍認為,庫爾茨辭職的影響不僅限於奧地利。「庫爾茨模式」被吹捧為全歐洲中右翼政黨的典範,尤其是在德國,畢竟另一中間偏右大黨「基督教民主黨」(CDU)在9月國會大選戲劇性大敗後,現正陷入混亂。然而,所謂「庫爾茨主義」(Kurzism)向來是以個人魅力和選戰策略為核心,而不是提出新的政治理念,或者建立永續的社會聯盟。更糟的是,庫爾茨模式對民主極其危險。
31歲就當上總理的牆頭草?
庫爾茨年僅35歲,已兩度「榮獲」前總理頭銜。
庫爾茨不斷創下最年輕、最快速紀錄:27歲出任外長、31歲當上總理;庫爾茨也能迅速轉換政治立場,他起先是自由派,後來在移民、難民政策上變成強硬派,事實上他是複製極右派「奧地利自由黨」(FPÖ)的政黨綱領並把它變成主流,2017年庫爾茨與FPÖ組成執政聯盟。其實,2000年奧地利政府步上匈牙利、波蘭後塵時,全歐洲就已敲響警鐘,但有那兩國在前開創「歐盟國家專制化」先河,庫爾茨聯盟並未激起多少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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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右派主流化一直是整個歐洲的普遍趨勢,某種程度上,這歸因於中右派政黨一般缺乏理念。多年來大家普遍認為社會民主主義(social democracy)已經走到盡頭,然而事實上街上隨便抓一個路人,他(或她)都能大概指出它的理念。中右派卻不是如此,尤其是基督教民主黨人(Christian Democrats):他們不再推動歐洲整合,也無法提供一個獨特模式,既符合天主教的社會教義(Catholic social doctrine)又能協調勞資衝突。
即使柏林圍牆已經倒下,他們仍然秉持冷戰策略,自視為對抗共產主義的溫和核心勢力和堡壘。但正如德國CDU幾週前發現的,其對於紅色威脅(red menace)的警告站不住腳,反而被認為是CDU陷入窮途末路、缺乏智識的跡象
庫爾茨並未解決保守主義素質不佳的問題,但他確實是位公關大師:他將死氣沉沉的人民黨重新包裝,變成一場具有活力和朝氣的「運動」。「運動」意味草根式參與和民眾熱情,但庫爾茨的情況恰恰相反:他「推銷」的「新風格」是人民黨必須接受他全權掌控,黨內元老也同意他獨自決定候選人,建立所謂「庫爾茨名單」(Sebastian Kurz List)。人民黨並沒有為新時代重新改頭換面,它過去和現在都是個一人政黨。
專制的政黨,將成專制的政府
人民黨內外,可能都有許多人喜歡庫爾茨2017年後的領導風格,畢竟他與社會民主黨、基督教民主黨的黨爭形成鮮明對比,這兩大聯盟自戰後就一直主黨奧地利政壇。此外,人民黨長期苦於分裂,掌控各州的黨內大佬互相鬥爭,相形之下庫爾茨的團隊紀律分明、內部溝通順暢,還善於控制聯盟夥伴,無論它們是極左或極右派。如果奧國反貪腐司法機構的指控屬實,只要能為其野心服務,庫爾茨他們也擅長操縱媒體、對政治衝突搧風點火。
法律和民主理論家是對的,一個內部專制的政黨,執政時很可能表現出專制傾向。事實上,庫爾茨借用了匈牙利總理奧班(Viktor Orbán)的玩法,他經常攻擊獨立新聞媒體和司法機構,並且像前義大利總理貝魯斯柯尼(Silvio Berlusconi)一樣把自己塑造為邪惡左派巨大陰謀下的無辜受害者。
庫爾茨的確不如奧班成功,但要因此得出「前蘇聯鐵幕以西區域,自由民主永不動搖」這項結論,還為時尚早。庫爾茨是下台了,但他並未退出政壇,而且剛在秘密投票中以98.7%得票率被選為人民黨的黨鞭──黨內民主顯然蕩然無存,就連把美國共和黨塑造為對其個人崇拜的前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也沒有達成如斯「成就」。
接下來幾年,德國CDU的巴伐利亞姐妹黨「基督教社會黨」(CSU)領導人索德(Markus Söder)很可能將主導中右派。索德和庫爾茨一樣冷酷無情,也是個投機份子。可敬的基督教民主黨人、前德國財政部長蕭伯樂(Wolfgang Schäuble)2021年春天竭力阻止索德成為該黨的總理候選人,蕭伯樂擔憂索德會仿效庫爾茨模式,掏空並摧毀CSU。
強大卻缺乏理念的技術官僚
基督教民主黨人以及更廣泛的中右派勢力,必須重新思考自己代表什麼理念,而不僅是強調其技術官僚能力;此外,他們還得決定應該在哪裡與極右派劃清界線。
另一個選項──庫爾茨的例子再清楚不過──就是建立一個準獨裁政權,屆時司法機構、新聞自由等民主制度,不過是魅力型民粹領導人眼中的惱人障礙而已。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校稿潤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