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進黨立委黃國書的「線民風暴」,激起對轉型正義和促轉會的爭論,也在民進黨內掀起派系、世代鬥爭。
談到轉型正義,與基本上「反對造成社會對立」的國民黨不同,從黨外人士起家的民進黨予人「直視歷史」的進步印象,也是2018年促轉會成立的主要推手。
然而黃國書「三退」之後,能發現民進黨人儘管大方向一致,對轉型正義的想法其實仍充滿分歧:黃國書能作「政治更生人」還是應該請辭?公開線民身分是獵巫還是落實正義?位於情治末端的線民也是遭脅迫的受害者,或者平庸的邪惡?
其實不僅民進黨,台灣民眾都該思考這些問題。轉型正義在概念與執行上本就相當複雜,需要高度共識和細膩處理,過去台灣社會對此缺乏細緻討論,導致雖有理想卻缺乏方向,淪為撕裂社會與否之爭。
台灣的轉型正義該如何進行,至今仍無清晰定案,或許可參考轉型正義典範德國的做法。長期駐德的台灣記者林育立在其著作《歐洲的心臟:德國如何改變自己》中,便詳細介紹了東德垮台後,德國如何邁向和解與團結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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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達28萬人投入情治工作
德國轉型正義之所以成為國際典範,林育立將之歸功於「開放並妥善利用東德情治檔案」,而其主管機構就是類似促轉會的「史塔西檔案局」(Stasi Records Archive,下簡稱檔案局)。
史塔西是「東德國家安全部」的簡稱,林育立指它形同台灣戒嚴時代的警備總部和調查局。東德時代史塔西員工有9萬人,線民更高達19萬人,兩者加總,等於東德有1.7%人口都參與了情治系統。
90年代末期東德爆發「和平革命」,許多民眾衝進並佔領史塔西辦公室,阻止特務銷毀文件,因此成功保住大批檔案,這些文件排起來長達110公里。
俄國總統普丁(Vladimir Putin)就曾親眼目睹史塔西陷落。當年普丁是蘇聯派駐東德的「國家安全委員會」(KGB)探員,據說這件事讓普丁留下深刻印象,並對他日後鐵腕統治俄國產生巨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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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東西德政治領袖都認為史塔西文件內容「太勁爆」,於公他們顧忌社會動盪、民眾尋仇報復,於私也害怕自身醜聞被抖出來,因此主張「向前看、不要向後看」,希望加密檔案。
然而在民運人士堅持、甚至不惜絕食抗議下,兩德統一後隔年,德國國會通過《史塔西檔案法》,允許民眾調閱檔案,制定調閱和使用規範,並成立檔案局。
不塗黑加害者姓名
2014年林育立訪問了時任檔案局局長楊恩(Roland Jahn),出身東德的楊恩過去也是異議人士,他因此遭大學退學、多次入獄,甚至被驅逐出境。
楊恩強調,檔案局的責任不是為受害者尋仇或清算加害者,而是在釐清真相和責任後,開啟對話與和解的可能。
檔案局的運作兼顧「知情權」和「隱私權」。無論國籍,任何人都能免費調閱自己的案底,但也僅限與自己有關的檔案。也就是說,沒有經過本人同意,其他人無權閱讀不屬於自己的檔案,公眾人物如總理梅克爾(Angela Merkel)亦受此原則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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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文件內容難免會涉及其他人,這時檔案局會塗掉第三方人士的姓名,但不包括加害者──從史塔西特務到線民,檔案局不會隱瞞他們的姓名,民眾若有需要也可申請「化名解密」。
楊恩對林育立表示,「名字曝光,加害者才會面對自己的責任,真相也才有可能釐清」。
隱瞞情治身分者不適合再任公職
事實上應各機關單位要求,調查其員工與史塔西的關係──尤其是曾任前東德公務員的人,包括議員、軍官、司法和選務人員──是檔案局的重要工作。
曾為史塔西工作,不代表會自動喪失擔任公職和參政的權利。檔案局僅提供某人與史塔西的合作方式、歷時多久及當年被吸收的背景等資訊,由申請機構自行判斷是否繼續任用該名員工。
楊恩同意線民也有自願和被迫的程度差別,但一般來說,隱瞞自己與史塔西關係的公務員並不適合再擔任公職。因為公務單位的基礎就是人民的信任,如果民眾不信任掌權者,將損及政府的公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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檔案不公開,易淪為打壓異己工具
從東歐、拉美到台灣,許多國家民主化後社會依然存在高度不信任感。尤其是政壇,政敵互相指控對方過去是「抓耙仔」,社會因此爭論不休、停滯不前,更糟的是當情治資料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反而容易變成打壓異己的工具。
楊恩強調弄清楚過去,才能解決現在的衝突;唯有真相才能破除流言和陰謀論,並成為政治受難者除罪化和要求賠償的依據,落實司法正義。
此外,檔案局也是受害者與加害者之間的橋樑,提供雙方一個和解的契機。除了為受害者平反,盡力撫平他們的傷痕,而加害者也有一個道出自己故事,並請求寬恕的機會。
事實上,直視真相並不容易,甚至可能相當痛苦。例如楊恩發現自己當年遭到退學,舉報者正是他的老師,而他服刑期間相當信賴的律師,也是史塔西派來的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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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令人痛苦,但傷口打開才能復原
許多人疑惑:既然真相令人痛苦、過去令人悲傷,為什麼我們不能放下它,只是向前看?
「有人說不要撕裂傷口,可是有的時候,傷口就是要打開才能復原。」楊恩並不後悔知道真相,並強調任何人,都不該輕易放棄自己了解真相的權利。
東德民運人士、「東德反對運動檔案館」策展人賽羅(Tom Sello)或許給了林育立另一個答案。和台灣一樣,賽羅指德國民主化後,仍有一些適應不良的人懷念起那「美好安定」的黨國統治時代。
「我們真的得做些什麼。」致力於保存、推廣民主運動史料的賽羅表示,人固然可以緬懷過去,卻不能把這當作美化獨裁的藉口,忘記那安定的表象下,是許多人失去自由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