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香港大學法學教授張湖月，她是該校中國法研究中心總監，著有《中國反壟斷例外論》。
前情提要：
中國近年加強監管科技企業，阿里巴巴集團、螞蟻金服、滴滴出行等都是苦主，23日滴滴出行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正式確認自紐約證券交易所除牌，在美國上市不到一年。
然而面臨經濟衰退，北京近日釋出暫停或放鬆監管訊息。《華爾街日報》5月初報導，有消息指中國將要求企業將1%股權交給政府，讓當局能直接參與經營決策，而中國國務院副總理劉鶴17日表示支持平台經濟、中企在國內外上市。
陷入困境的中國科技巨頭，終於有望從嚴厲的法律和監管打擊中解脫，這些舉措已使它們的股價總共蒸發逾1.5兆美元。如今國家面臨愈來愈多經濟成長挑戰，一些中國官員釋出可能轉向新戰略的訊號：收購主要科技企業1%股權，即所謂的「黃金股」（golden share）。不過，這種做法真能讓中國科技業變得前途光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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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持股1%入主董事會
眼下顯然有必要提出新作法。過去18個月中國當局以一系列不透明、無法預測的監管措施懲戒科技企業各種行為，這種手段既笨拙又成本高昂。2020年年底螞蟻金服赴美IPO戛然而止，阿里巴巴和美團面臨破紀錄的反壟斷罰款，還有滴滴出行遭突擊式網路安全調查都讓投資者驚恐不已，幾家科技龍頭股價隨之暴跌。
如今，中國政府似乎希望「黃金股」政策能傳遞、發揮它預期的訊息和影響，同時避免粗糙監管產生的經濟成本。國家通常能藉這1%股權任命一人進入董事會，確保參與公司重大決策、擁有否決權，因此在很大程度上能緩解政府對「資本無序擴張」的擔憂。
同時，中國領導人顯然希望這一安排將有助於科技企業管理監管風險，因為這能確保公司和國家議程、政策保持一致。任何分歧都能在企業內部解決，如此一來國家就不用事後再出手干預，也能提供投資者更清晰、明確的前景。
這可能對叫車龍頭滴滴出行有幫助。當年滴滴出行決定赴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時，大權在握的網路監管機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下簡稱國家網信辦）建議它先進行網路安全審查，但滴滴出行並未採納此一建議，並為2021年6月IPO籌集44億美元。
不出幾日，國家網信辦宣布對滴滴出行展開調查，之後幾個月持續不斷的監管壓力最終迫使滴滴出行自紐約證券交易所退市，導致其股價崩跌，並引發全球拋售中國網路股。如果當局能持有滴滴出行的「黃金股」，那麼政府代表可能會否決滴滴出行最初赴美上市的決定，從而避免隨後一切動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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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股」能帶來政商雙贏？
因此，「黃金股」政策似乎能為政府和企業帶來雙贏。事實上中國已開始朝這個方向推進，2020年4月，擁有5億以上活躍用戶的社群媒體平台微博向中國互聯網投資基金旗下一個實體出售1%股份，而該基金正是由國家網信辦和財政部於2017年成立。
此後，中國互聯網投資基金投資了40多家中國科技公司，包括北京位元組跳動（抖音和Tik Tok的母公司）、熱門影片應用程式快手、音樂分享平台喜馬拉雅、人工智慧創業公司商湯科技、貨車租賃公司滿幫集團。雖然大部分投資應該不是「黃金股」，但該基金或其相關企業至少在北京位元組跳動、微博這兩家公司擁有董事席位。
但「黃金股」政策在避免企業面臨監管問題方面，可算不上是萬全之策。首先，「黃金股」只授權代表國家的投資者否決董事會決策，對公司日常運營幾乎沒有影響，而這些活動其實才是監管的目標。與同行的競爭、員工及臨時工待遇、平台參與者之間的價值分配以及收集、處理、共用用戶資料等問題，它們的處理方法不太可能提交董事會審核，但這些事情其實都在監管範圍之內。
此外，監管權力會被劃分給許多政府部門和機構，而這些單位之間往往存在相當激烈的競爭。一個政府部門直接或間接持股，可能無法保護企業免遭其他政府部門干預，尤其是股權是由一個級別較低的政府單位所持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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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股救不了科技「金雞母」
監管機構也可能對自己持股的公司開鍘，這並非沒有先例：自2020年來，國家網信辦轄下單位在微博董事會擁有一席，但2021年1至11月期間國家網信辦仍對微博開出44筆罰款，總額達200多萬美元。2021年國家網信辦傳召微博高層，訓斥他們內容管理失當並再處以罰款，顯然是蓄意破壞其名譽，而微博股價在新罰款資訊公布當天下跌近10%。
國家網信辦間接投資滿幫集團，同樣沒能幫它逃過2021年7月的突擊式網路安全審查，此舉不僅使該公司股價大跌，還就發生在滿幫集團在紐約證券交易所IPO短短兩週後。
「黃金股」政策或許符合中國政府的利益，但認為這能保護科技企業免於承擔持續監管成本的人，恐怕會感到失望；更別提國家持股具有潛在風險，例如長期困擾中國官僚機構的腐敗和監管漏洞。因此「黃金股」非但無法拯救中國的科技金雞母，反而更可能進一步拔去它們的羽毛。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校稿潤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