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提到,自己在中國吃的肉、魚、禽類都比以前少了很多,因為就是不相信它們。當然依舊想什麼都吃,因為烹調的手法還是像以前一樣美妙,而且中國菜一樣讓人充滿好奇。但是要怎麼面對吃下由各種荷爾蒙和化學物質調成的雞尾酒的風險?《中國日報》的標題寫著:「根據官方表示,大多數的蔬菜是安全的。」並沒有撫平恐懼,作者在琳瑯滿目的繁多食物之中,唯一能放心吃的食物,是野生的竹筍、野菜,還有在偏僻鄉下遇見的農家生產的農產品。
撰文=扶霞.鄧洛普
坐在這些豪華中菜酒席的桌旁,我想到了科學家的警告:恐怖的糧食危機正日益逼近我們。氣候變遷開始破壞糧食產量;中國和印度正轉換到以肉食為主的飲食習慣,這麼一來就需要更多土地生產肉食;地下水位正在下降;全球人口持續上升。便宜食物和生產過剩的時代可能即將結束。在不遠的將來,我們可能必須為了石油和飲水,甚至糧食而戰,此時這樣的浪費看來是多麼的瘋狂啊。桌上堆滿根本沒人碰的大魚大肉,整盤的蝦子和雞肉 這些酒席未來會變成一種妄想,呼應著三明治夾心般短短幾十年的貪婪與輕率。而這段時期的過去與未來,都是限量配給與資源匱乏的年代。這是我們遺忘了萬物價值的幾十年。
中國人的「無所不吃」
饕餮這種猛獸與其他貪吃的同伴也許是中國文明的象徵,中國人也許比誰都會辦酒席,但是我懷疑到了最後,我們不是一樣糟糕嗎?說真的,吃魚翅和歐洲菜的頂級食材魚子醬之間到底有什麼差別?和吃鱈魚或藍鰭鮪魚相比呢?牠們現在都是瀕臨絕種的動物。英國家庭購買的食物有三分之一最後都被丟進垃圾桶。看看我們大家,假期搭飛機到各地遊玩,吃的是開墾雨林而成的農場養的牛肉,購買從世界另一頭進口的非當令產品,而且每一口氣都還吐出二氧化碳。再想想,為了生產乙醇,世界各地有愈來愈多的土地被開墾以種植穀物,而如果把能夠餵飽非洲窮農夫的穀物,拿給車子使用的行為不叫做「饕餮」,那我真不知道什麼才算是了。
不可否認,中國人看起來的確無所不吃,但就某方面來說,「無所不吃的中國人」只是一面扭曲的鏡子,放大了全體人類的貪婪。在中文裡,「人口」這個詞指的是一個國家裡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張嘴。中國現在有十三億張嘴巴在津津有味地吃東西,而中國本身也像一張吃個不停的大嘴巴,想吃的不只是中國的食材而已,現在中國人也和貪吃的西方人一樣,大啖世界各大洋的海鮮。隨著他們開始消費乳製品,他們也有了用牛奶餵小孩的需求;他們的胃口愈大,全球牛奶的市場價格也就愈高。木材、礦產、石油的情況也是一樣,這些都是中國經濟發展的燃料。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一大的穀物、肉類、煤礦與鋼鐵消費國。這樣看起來好像很貪得無厭,但在長時間被迫節約和受限之後,中國人其實只是趕上了世界其他地方的貪婪步伐而已 只是其規模之大,令人頭暈目眩。
喧囂的酒席過後,深夜裡我坐在我那碗粥旁,經─常會想起我的湖南朋友劉偉之。與我相比,他樸實節制的生活,他的慈悲,他的素食主義,都像是在實踐一種較佳的飲食態度,其實也是一種更好的生活態度。儘管他的儉樸在貪婪遍野的時代裡,像是一種反文化的行為,但這樣的態度其實呼應了另一支同等豐富的中國古代思想。
賢者墨子曾寫下飲食規範
古者聖王制為飲食之法,曰:「足以充虛繼氣,強股肱,耳目聰明,則止。不極五味之調、芬香之和,不致遠國珍怪異物。」 ─引自《節用中》
約與墨子同一時期的孔子吃得不多,也會注意食用的肉類分量不超過米飯。他的例子被用來當作幾世代以來中國兒童的模範,父母都會要求小孩吃光米飯或麵條,不要只吃配菜的魚或肉。二十一世紀初期,當富有的中國商人與官員用肉類、魚肉、各式珍饈塞漲了兩頰時,很多一般家庭的人都只能吃簡單的菜飯維生。
出人意料的是,儘管酒席文化有擺闊浪費的習慣,儘管西方人對中國人古怪的「無所不吃」有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但中國一般大眾的傳統飲食習慣,其實足以做為全人類的模範,也就是那些困苦而有智慧的老一輩維持至今的飲食:米飯或麵條搭配簡單調理過的大量當季蔬菜,各種豆腐料理,極少量的蜜餞乾果,再用少量的肉類和魚類,為這一餐增加味道和營養。不像現代西方強調乳製品與動物性蛋白質的典型飲食,傳統中國飲食對環境的影響是最小的,而且營養均衡,能滿足五官享受。在經歷了種種美食探索後,我覺得自己應該想不到更好的生活方式了。
也許對於在中國與世界其他地方那些不虞匱乏的人來說,生命就是在紳士與老饕間、節制與貪婪間的掙扎。吃飯配豆腐的劉偉之,和吃魚翅湯和炒鴨舌頭的我共進晚餐,只不過是延續了這項古老傳統罷了。
雖然聽起來可能很奇怪,但在經歷了這些關於貪婪與無所不吃的故事後,有時候我覺得自己最後可能會開始吃素。
來點清淡的粥吧!
根據清代美食家袁枚所著《隨園食單》中收錄之〈飯粥單〉的「粥」篇。下文為內容摘錄。
見水不見米,非粥也;見米不見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膩如一,而後謂之粥。尹文端公曰:「寧人等粥,毋粥等人。」此真名言,防停頓而味變,湯乾故也。近有為鴨粥者,入以葷腥;為八寶粥者,入以果品。俱失粥之正味,不得已則夏用綠豆,冬用黍米,以五穀入五穀,尚屬不妨。余嘗食於某觀察家,諸菜尚可,而粥飯粗糲,勉強下咽,歸而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