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投書─作者為中華醫事科技大學助理教授林玫玲。本文不代表《信媒體》立場。)
Netflix印度影集《德里罪案》(Delhi Crime)第1季,改編自2012年震驚全球的德里黑公交罪案,榮獲第48屆國際艾美獎最佳劇集。第1季以輪暴案發生前的12小時開啟劇情,完整呈現事件始末,以及警方如何鍥而不捨地將罪犯逮捕到案。睽違3年,原班人馬演出第2季。相較於第1季,第2季的犯罪行為依然驚悚,但更深刻地揭露貧富差距導致之犯罪問題,直視犯罪活動底下被隱藏的真相。
大凱拉什謀殺案的代罪羔羊
大凱拉什(GK)發生駭人聽聞的謀殺案,死者是全印度(ALLMS)醫學研究所退休的阿羅拉夫妻(The Aroras)及客人梅農夫婦(The Menons)。死者頭部遭受重擊,珠寶被硬生生地扯下來,櫥櫃也被洗劫一空。在梅農先生的屍體上,更發現油漬。根據目擊者描述與監視器畫面,凶手穿著背心和四角褲。離開前,凶手將主人家的東西拿出來吃,食物撒得到處都是。
從種種行徑來看,督察布冰卓(Bhupendra)認為是內衣幫(the Kaccha-Baniyan gang)所為。內衣幫是印度北部最令人戰慄的幫派,擅長精心策劃的入室搶劫,常襲擊老年人,犯罪手法狠毒。他們的武器包括鐵棒、錘子與斧頭,全身塗滿油以防被抓到。離開犯罪現場的方式是吃掉、喝掉被害者的食物和酒,到處大小便。上次犯案是1990年代的首都,只針對火車站附近的住宅區或偏遠地區的住戶。這樁謀殺案讓警方認為他們將目標轉向德里南部的門禁社區,並故意在監視器裡留下蹤跡。在警方看來,年輕一代的內衣幫更殘暴,更加不計後果。
為了不讓德里陷入恐慌,警務處處長庫瑪爾(Kumar)指示南區警務處副處長瓦提卡(Vartika)去找退休分局局長維倫(Viren)。維倫有對付幫派犯罪的經驗。不久,薩凱特(Saket)又發生類似的謀殺案,死者是一對年長夫妻。維倫一口咬定除部者(DNT)就是內衣幫。英國殖民統治時期,除部者被稱為「犯罪部落」,約有40到50個宗族,當時的命令是看到他們就抓起來。印度獨立後,部落就除名了,但他們依然行搶和扒竊。因為這樣,在維倫看來,他們就是「天生的罪犯」,更被一位警察總署警官視為「終身罪犯」。
警方聽從維倫的意見,將沙赫德拉(Shahdara)的除部者全部帶到警局偵查,發現阿扎達(Azaad)和賈格努(Jugnu)曾在大凱拉什謀殺案前兩天,出現在犯罪現場附近。然而,無論如何嚴刑拷打,阿扎達和賈格努都不承認犯罪。直到第三起案件,才證明他們跟謀殺案無關。就在他們被確認無罪時,庫瑪爾要瓦提卡讓他們去當代罪羔羊。但瓦提卡違背命令,在記者會上宣布他們跟內衣幫無關,也沒有犯下相關罪行。現在,她要向世人證明德里警方有能力緝捕真正的罪犯。
貧富差距導致的相對剝奪感
劇中的靈魂人物瓦提卡,是個正直果斷、心思縝密、雷厲風行的女警官。身為警察,她總是思索「犯罪率為什麼增加」的問題。她跟女凶手拉塔(Lata)在警車裡的對話,不僅可以一窺罪犯的心理,而且可以看見犯罪之所以產生的原因。
當拉塔不承認殺人,瓦提卡斥責她「滿口胡言」、「別說廢話」時,她不解地說:「為什麼大家都這麼跟我說話?我不是沒用的人,我也沒說廢話。」(第5集)她總是好聲好氣地求人,但被利用完之後,就被踢到一旁。她用心照顧阿羅拉夫人,以為阿羅拉夫人也在乎她的工作。阿羅拉夫人曾答應給她錢開美容院,但後來卻反悔。拉塔疑惑如果不願意幫忙,為何當初要許諾?拉塔的心聲,讓我們看到仰人鼻息者的無奈。
首集一開始,瓦提卡即以獨白的方式道出印度貧富差距的現象:「三分之一的德里人口住在違規貧民區,為精英階層服務。精英是印度平均每人所得最高的階層。我們既管不著有錢人的生活方式,也管不住弱勢群體的欲望。有時,身處這樣的矛盾之中,我們會遇到各種無法理解的罪犯和犯罪活動。」這段話,正是第2季的主題。犯罪活動之所以層出不窮,部分原因可歸咎為貧富差距之懸殊。
事實上,第1季就隱約指出這個問題。副督察薩迪(Sudhir)認為集體性暴力的主因是經濟和教育。他指出:「貧富差距愈大,犯罪就愈多。有錢人把更多錢帶進社會,但沒有到窮人身上,所以他們想要搶,結果就造成社會更多衝突。加上這裡未受教育的青年暴增,沒有受過性教育,但可以免費上網看到色情影片。這些影片影響了青少年,但他們不知道怎麼解讀。他們物化女性,希望能擁有女性。如果得不到就強奪,不計後果。畢竟,他們也沒什麼好損失的。」(第3集)
印度社會根深柢固的種姓制度,讓低下階層的男性連溫飽都難,何況是娶妻生子?在婚姻制度方面,低種姓男子不可跟高種姓女性婚配,但高種姓男子卻可跟同階級、低種姓女人通婚。財富和婚姻方面的不平等,讓低種姓男子有了相對剝奪感。這種剝奪感,或許可以解釋德里黑公交罪案的施暴者為何會毫無憐憫地踐踏一個醫科女大生。
印度女人也有追求夢想的權利
印度女性社會地位低落,身為女人的責任就是結婚生子。《德里罪案》不只一次描述布冰卓因為自己的警察身分而對女兒瑞芭(Rebha)深感愧疚。印度社會講究門當戶對,除非像瓦提卡那樣的高階警官,否則一般警察地位不高、薪資也少。只要男方家長聽到女方的父親是警察時,就一口回絕親事,就算像瑞芭那樣年輕貌美、受過教育、會做家事的女人,也無濟於事。印度女性出嫁時,還得附贈嫁妝,這就是為什麼女警員妮提(Neeti)的母親要賣電視幫男方買禮物的原因。
當拉塔對瓦提卡說:「我想過上好日子,和妳一樣,所以才離家出走。我想擁有自己的東西,我不想被困在廚房裡。」(第5集)當瓦提卡進一步問那孩子呢?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一開始就沒想要孩子,沒有人問過我。」(第5集)從殘害他人生命、搶劫財物及拋家棄子等角度來看,拉塔確實不是個好母親、甚至是狠心的女人;但從想擁有自己的東西、不想被困在廚房裡、被迫生小孩等方面而言,她不過是亟欲掙脫道德枷鎖、追求理想生活的女人。
在拉塔心裡,阿羅拉夫人扼殺了她的夢想。像她這樣的人,只能以殺人搶劫的方式來得到金錢。在追求夢想的過程中,她的手段固然不對,但對一出生就注定貧窮的人而言,這可能是實現夢想的捷徑。正如瓦提卡所言:「不幸的是,我們很少能理解為什麼人們會犯下這樣的罪行?罪犯們在我們詢問時也解釋不清。這困擾著我們,但是在殺手眼裡沒有答案。」(第5集)
既然無法阻止每一場犯罪,那就從自身做起
第1季最終回,妮提感嘆迪皮卡(Deepika)還在跟死神搏鬥,為什麼警方還能慶祝?瓦提卡隨即提到今年稍早,有個女孩被一群人用破啤酒瓶輪姦的事。女孩死了,嫌犯立刻被抓,而且被判死刑。瓦提卡漠然地說:「妳想尋找這種案件的意義嗎?算了吧。」
德里黑公交罪案發生後,印度社會開始反省並重視婦女的權益,理當有效遏止性暴力犯罪才是。但遺憾的是,這樣的案件有增無減。印度女性生活在被性侵的恐懼中,已是不爭的事實。瓦提卡的女兒姜妮(Chandni)就曾談到走在大街上被騷擾、搭地鐵時被男人盯著看、胸部被襲擊等不愉快經驗。
當欲望凌駕於道德之上且不受控制時,犯罪行為就會蠢蠢欲動。在拉塔的丈夫眼中,拉塔就是個不滿於現狀、夢想很大的女人。當同夥的男人認為已經有很多錢、不想再搶劫時,拉塔不可置信地喊著:「這才多少錢,天啊!你們的志氣太小了。這個名單上的人都很有錢!現金、珠寶和鑽石,你知道這種感覺就像是動動手指就能到手?多拿下一戶,我們就能再翻一倍。」(第4集)可欲之物當然令人垂涎,但犯罪前倘能「見可欲則思知足」,必能避免很多憾事。
貪念容易使人犯罪,但欲望的產生往往源於那些自認為無罪者。德里黑公交罪案的嫌犯都提到迪皮卡的男友阿卡什(Akash)在巴士上撩她,而她也默許這樣的行為。因為看見,所以才有「我們也可以玩玩」的念頭。因為認為迪皮卡行為不檢,所以激起想教訓她的怒火。再者,當社會瀰漫一股拜金風潮時,富者理當自我警惕。拉塔透過車窗仰望計畫搶劫的住戶時,不禁喃喃自語:「她帶著最昂貴的包到髮廊,他們總是在國外購物。」(第3集)這正是《老子》所謂「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第3章)適當的欲望可以激勵人心,促進社會發展;過度的欲望則會使人迷惑,最終導致國家動盪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