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教授穆勒（Jan-Werner Muller），他也是德國智庫「新研究所」（The New Institute）研究員，曾在台出版知名著作《解讀民粹主義》（What Is Populism）。
前情提要：
10月2日巴西舉行總統大選，根據該國選舉機構「最高選舉法院」（TSE），左派前總統魯拉（Luiz Inacio Lula da Silva）得票率為48.28%，現任極右派總統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為43.33%，由於兩人皆未過半，10月30日將進行第二輪決選。
由於波索納洛選前不斷質疑巴西電子投票的公平性，外界擔心他如果敗選將不承認選舉結果，甚至和支持自己的軍方合謀政變，讓已經相當分化的巴西社會更加分裂動盪。
（註：下文寫於巴西總統大選舉行之前。）
巴西總統大選第一輪將於10月2日登場，現任極右派總統波索納洛（Jair Bolsonaro）正在編織自己的前美國總統川普（Donald Trump）式「大謊言」：聲稱自己選情失利是因選舉詐欺。採納這種策略的在位者，或許只是拒絕認輸但終究會靜靜下台，但更危險的可能性是他們或許想挑起憤怒情緒，甚至煽動支持者使用暴力。
被稱為「熱帶川普」的波索納洛，會在這方面仿效川普並不足為奇。川普已經演示敗選者如何在政壇保持其強大（甚至是跋扈的）勢力。然而，接受選舉結果是民主最基本原則之一，如果否定選舉結果正在成為一種新的全球趨勢，我們必須剖析為何有那麼多民眾願意接受以詐欺方式大喊「詐欺」的領導人。
民粹的本質是「反多元主義」
波索納洛的對手是左派前總統魯拉（Luiz Inacio Lula da Silva），他仍極受歡迎，他在民調持續保持可觀領先優勢證明了這點。兩人差距雖有可能縮小，外界仍預期波索納洛敗選。同時，波索納洛已用好幾年時間指點支持者拒絕接受這種結果。
最令人感到不安的是，波索納洛已對巴西電子投票系統埋下懷疑的種子──該系統自2000年使用至今，其可靠程度和高效率一直受到廣泛承認。2021年1月6日美國華府國會大廈暴動之後，波索納洛警告，「如果2022年我們沒有印好選票，無法審核選票，我們會碰到比美國更大的麻煩。」他擔任眾議員的兒子愛德華多（Eduardo Bolsonaro）曾語帶贊同地表示，如果攻擊美國國會大廈的叛亂者能改善組織和武裝方式，或許就能取得成功。
事實上，那些輸掉選舉的民粹主義者之所以經常訴諸「詐欺」論述，是因他們抗議的理由全奠基於聲稱他們──而且只有他們──代表「真正的人民」或「沉默的大多數」，並藉此推論其他競爭權力的人都是貪污腐敗，而不支持民粹領袖的公民根本不是人民，因此他們投下的選票也不合法。民粹主義不只是批評精英（這通常是合理之舉），其本質就是「反多元主義」：民粹主義者標榜自己是唯一的權威之聲，代表一群完全同質化的民眾，然而這群民眾卻是他們自己臆造出來的。
根據這個邏輯，如果民粹主義者是唯一能真正代表人民的人，那麼他們選舉失利肯定表示有人（自由主義精英）動了什麼手腳（操縱投票），違背所謂大部分人的願望。例如2002年，現任匈牙利總理奧班（Viktor Orbán）在他的政黨輸掉選舉後表示「祖國不會反對我」；墨西哥現任總統羅培茲‧歐布拉多（Andres Manuel Lopez Obrador）則在2006年輸掉總統大選後指出「右派勝選在道德上是不可能的」，他在墨西哥城召集一批「真正的人民」（也就是他自己的支持者）上街抗議，然後宣布自己是「墨西哥的合法總統」。
提出建設性批評，和一竿子打翻民主有所不同
我們必須體認，即使選舉不至於導致美國1月6日國會大廈事件那種暴動，民粹主義言論仍會侵蝕一國的民主政治文化。民粹政客灌輸其支持者永遠不要相信這個體制，並始終認定是精英在幕後操縱結果。
這並不是說選舉法規和過程無可指摘。尤其是在美國，從監管競選財務到投票時面臨種種實際困難（這很大程度上應歸咎於增加投票難度的法律），民眾能對一切選舉相關事務提出批評。但是，批評制度的不民主特徵，與只因敗選就控訴整個制度都不民主是有差別的，前者能加強民主，而後者只是試圖破壞民主。
當選民兩極分化，就更有可能出現「否定選舉」這種行為，這為川普、波索納洛這些不綁定任一政黨的政治牆頭草創造了機會。波索納洛一直在變換政黨，他出任總統前兩年甚至不屬於任何政黨；而川普現在雖主導共和黨，卻沒有對共和黨表現出任何忠誠之情（他甚至曾屬於民主黨）。這兩人都透過社群媒體創造邪教式的追隨者，因此無須依賴任何正式政黨，過去任何認真的政治動員都必須仰賴這種機構。
缺乏正式政黨運作下，來自同一政治陣營的人也無法制約這兩個人。他們都沒有實際的執政理念或政策方案，僅代表由個人主導的無休止文化戰爭。如果他們擁有自己真正關心的黨綱，那或許還會願意讓位給更有可能在未來贏得選舉並落實這些綱領的黨內對手。
當少數人變得暴力，多數人有責任打破沉默
這類人物會不惜一切代價否認自己受到實際挫敗，不過更重要的是其他人如何行動。川普已成功讓是否認可他的謊言，成為判斷誰是真正共和黨人的試金石，因此許多共和黨參、眾議員和州長候選人都拒絕回應如果2022年11月期中選舉失利他們是否會承認敗選。在巴西，雖然波索納洛主義仍是少數派，其主導者一直設法讓軍方站在他那邊，而他也獲得警界廣泛支持。
民粹主義者所謂「沉默的大多數」往往是一個聒噪的少數群體，川普主義者和波索納洛主義者就是如此。少數人固然有權利發聲，但當少數人變得反民主和暴力，事實上的多數人就有責任打破沉默。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編輯校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