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校園內的性與暴力:為何他/她不拒絕

書摘

日前社會正對作家性侵風波鬧得沸沸揚揚,在事件中的每位大人,都因為身分而握有對我們的孩子絕對保護照顧責任與權柄,一旦這些大人誤解扭曲了權柄的本意,孩子就將只能躲在暗夜裡哭泣、而求助無援──我們該如何學習從小與孩子進行正確溝通?唯有更多校園圍牆外的大人們都拿起本書,對校園的人事有更多理解、或是願意更進一步去了解。那些因為權柄而自我擴張、不畏被訴訟的扭曲大人,才可能有被我們看見與離開的一天。

撰文=黃俐雅

曾經在法庭上,對方律師問受害學生:「你第一次有拒絕嗎?有任何人證物證證明你有拒絕嗎?如果你不願意,那為什麼後來可以跟老師持續發生性關係這麼久?」

孩子當場愣住無言,對方律師的犀利問話,就像當初發生意外時讓人無法招架!孩子心裡的吶喊是:「如果當下我知道可以怎麼做,我就不會受害了!難道又是我的錯嗎?」有位從國中起就被國小男導師性侵的高二男生,某次老師去家裡找他時,他正在洗澡,可是他還是出來讓老師有機會跟他發生性行為。別說法官,連我們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很自然地,心裡會冒出來的疑問是:「你可以把自己鎖在浴室呀!」「你可以不出來啊!」而令這個孩子當下無法回應的問題還有:「如果這件事對你是壓力後創傷症候群,你學業成績為什麼還能名列前茅?」「第一次老師摸你的時候,如果是不舒服的,那為什麼你會勃起?」

我們真的不容易以當事人的感受來理解他們

這些都是孩子不曾想過的,在漩渦中掙扎時只想著抓住任何浮木,不滅頂就好,哪裡會想到更多?在我們的陪伴下,那孩子才慢慢地說出內心深藏的感覺,他說:「因為沒辦法躲得過,當下只想讓事情趕快過!」「沒事忙就會想起這些痛苦的過程,讓自己躲在書堆裡才能不鑽牛角尖,而且高中能考上市區的學校就有機會離開家鄉、離開老師!」

「我常很自責自己為什麼會有反應?我無法原諒自己!」聽他這麼說,我很震撼也很心疼,這種種情況是我猜想不到的,因為我不是當事人!

後來,我去訪談另一案,兩位被同一個主任性侵的女學生,他們的反應,更讓我有這樣的體會。姑且稱她們為A女和B女吧!以下是我跟她們談話的要點。

封存的傷痕誰瞧見?不去想不代表感覺不存在

•A女

訪談過程剛開始很困難,訪談了一個多小時,她仍說:「我不知道啊!我不會想啊!沒什麼啊!我本來就是個容易快樂的人!」問她一些事時,她都嘻嘻哈哈帶過,說自己是個只會記快樂事的人,對於很多事她都說沒什麼好去想的,她本來就這樣啊!

就在我很挫折、不知所措時,閃過我腦海的是:有位我很信任的長輩問我問題時,那雙不讓人閃掉、不威厲但認真的眼睛,於是,我馬上調整心情,認真、 等待地看著她,於是慢慢地,她開始說了。

「第一次被主任性侵時,同學正在外面等我,我來不及反應就被主任推到牆邊……」她停下來,張著沉重的眼,用手指在嘴巴附近比一比,我問她那是什麼意思?她說:「我此刻只想到鬍渣。」隔幾秒,她繼續說:「只記得主任的鬍渣讓我很不舒服!很噁心!」她不敢反抗是因為怕被殺害,連喊都不敢喊,嚇傻掉了!那些電視節目《玫瑰瞳鈴眼》、《藍色蜘蛛網》裡的姦殺畫面都浮現眼前,她想像自己將被殺死了!

她納悶地喃喃自語:「這不是男女朋友才會做的嗎?主任怎麼會?」

我問:「為什麼後來持續跟主任交往呢?」她說:「怕主任跟媽媽說我會在外面玩、有交男朋友等等,媽媽很信任主任,主任說好話我才能住外面,不用住宿或通勤往返。」

「為什麼都搭主任的賓士車上學呢?」她說這是她要求主任的,因為同學或其他老師會問他們為什麼一起上學?她堅持坐前座讓大家都看到,她喜歡看到其他教職員問主任,主任回答時閃躲又故作鎮定的樣子,她希望有人看出一些不對的端倪。

他喜歡在主任回家時狂call機,讓主任驚惶失措地求他別call了!他說他心裡想的是:「不是愛玩嗎?愛玩還怕人家知道?愛玩就別怕呀!」我猜他其實很想讓主任的太太知道。

主任會帶她去飯店吃飯、送她手機、相機、住高級旅館、拿以萬元計算的壓歲錢給她等等。她也會跟主任要東要西,她說:「主任可以玩我,我也來玩啊!我們一起玩啊!」

主從文化與男尊女卑的文化──貞操觀是由自我定義,而非拿來矮化控制人心

•B女

她說,本來對主任的印象是斯文、談吐風趣,而且很照顧她們的。主任是她們的房東,晚上常來住宿的地方看她們,所以主任晚上來是很自然的事,也就少了戒心。主任曾在她面前說誰誰不是他欣賞的,會讚美她是個不錯的學生,她很高興主任欣賞並喜歡自己,覺得自己有才華讓主任看重。有回主任帶她們一群學生外出吃宵夜,並叫來一打啤酒吆喝大家喝。聚會完送大夥回住宿處後,主任進到她房間並對他毛手毛腳,她問主任是不是喝酒不清醒抱錯人了?還直說不要這樣,事後主任傳簡訊跟他道歉,她體貼主任的懊惱,也傳簡訊問候主任。

第二次被逾越界限時,她有點不知所措,心想可能只會跟第一次一樣吧!沒想到就被主任壓制住了,她嚇到腦裡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可以怎麼辦?她被主任的樣子嚇到,也不夠力氣推開,只知道很不舒服,後來主任叫她做什麼她都傻傻地聽,連叫她去沖洗也照辦、叫她躺在他身旁也照辦;主任安慰她,要她放心不會怎樣,因為他已經結紮了!

事情發生後,她覺得自己已經是主任的人了,就跟原來的男朋友分手。雖然主任已婚,但她只想當個安靜不讓主任煩惱的女人,反正第一次已經給主任了,她願當一個沒名份的女人,但她又很擔心被別人看出來,而對主任不好。主任會問她需不需要什麼?她都說不用,只有一次主任一直問,她才說自修費。後來她沒再要什麼,因為她要的不是主任的錢,只要主任關心她就足夠了!她跟主任往來期間,性關係都是被動、不舒服的,她卻覺得自己有滿足主任需求的責任。

他們的悲慟觀照出我們的不足與可行動的方向

人生難免有大大小小的意外,任誰都想防範於未然,也願意在親友遭逢事故時扶持一把,尤其出事的是自己的小孩時;但當他們有難而連讓我們知道的機會都不給時,這在親子雙方都是生命難以承受的痛!

從這三個案例中,我們體認到:父母若只一味相信老師,將失去及時協助孩子的機會。小孩從小身體與感覺界線的尊重若沒有建立,對於別人是關心還是逾越界線常是混淆的。當孩子從小就被大人威脅恐嚇,無所不在的恐懼感早已進駐孩子內心。家長常要小孩對老師言聽計從,但是傷害孩子的人不會因職業而有不同。受害者往往不清楚自己的申訴權力,因而失去討公道的機會。再則根深蒂固的貞操觀也會是控制人的手段之一。

父母們平日應累積讓孩子信任的能量、讓孩子知道他的感覺並無對錯分別,要如實表達、不以任何形式的行為嚇唬控制孩子、協助孩子建立身體隱私權與自主權、讓孩子對人對環境保持警醒,但不要因此而束縛判斷力與行動。學校應依法落實性教育與法律常識,要讓孩子知道不由別人去定義我們的身體,身體只是活著時為我們所使用的工具,決定生活態度的是「人的思考」!

當大人的我們無論多忙,都應該花一點點時間,去察覺並感受孩子的心情狀況--不要只問他功課寫了沒?在學校有沒有惹事?考試的分數與排名如何?電腦何時關機?聯絡簿簽了沒?因為他當下被我們感知到的狀態,才是他真實存在的樣貌,也是累積形塑他一生人格的過程!我們需要真的認識我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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