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蓋布瑞斯（James Galbraith），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公共事務學院教授，以反對財政緊縮政策聞名，2015年他曾任希臘財政部長瓦魯費克斯（Yanis Varoufakis）的顧問。
美國期中選舉結束兩天後，英國《金融時報》報導美國通膨放緩、市場「欣喜若狂」，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Federal Reserve，下稱Fed）可能放慢升息腳步。《金融時報》這篇報導的發布時間具有戰略意義，由於油價上漲壓力已於6月告終，7月以來整體物價變動維持低點，隨著選舉落幕，現在看來能安全道出事實了。
8月哈佛大學知名經濟學家佛曼（Jason Furman）撰文表示，美國「『潛在通膨』更有可能上升而非下降」，而Fed「必須堅守快速升息措施」。我回覆，通膨「不斷躍上新聞頭條，並不代表物價本身持續上漲」，還有或許「大通膨恐慌已經過去」。
美國出售戰略石油成功壓下通膨
這麼想的可不僅止於我一人，大約一年前Fed的專業經濟學家也做出類似預測。今（2022）年5月哈佛大學知名經濟學家羅格夫（Kenneth Rogoff）抨擊他們認為價格衝擊只是暫時現象的主張，我則反駁，Fed的經濟學家是「明智的技術專家」，他們「預期價格終會在新水準下回歸穩定」。
最新的生產者物價指數為這一點提供了證據。《路透社》11月報導，「不包含食品和能源，商品價格下降了0.1%，9月則沒有變化。美國商務部上週發布的消費者通膨報告顯示，10月核心消費品價格也有降低。」所以說誰才是對的？顯然是我們。
2021年2月以來，前美國財政部長、哈佛大學經濟學家薩默斯（Lawrence Summers）一直在宣傳他的通膨主張。當時薩默斯（古怪地）將論點聚焦在擔憂過度儲蓄、Fed購債、股票和房地產價格飆升，卻沒有注意到油價，2021年油價可是變為3倍，隔年春夏又進一步上漲。
我不是通膨鴿派，但我喜歡那些確實能奏效的抗通膨政策。2021年6月我承認是有可能出現價格風險，尤其是在「石油、金屬、建築木材等物質的金融投機活動」方面。我也指出，更高的利率將增加企業成本，而這些成本隨後又會轉嫁給消費者，使物價狀況短期內變得更糟。
升息助長加密貨幣投機熱潮
2022年1月Fed主席鮑爾（Jerome Powell）展開其抗通膨「聖戰」，我因此警告，「一旦借款者知道利率將隨時間上漲，他們往往傾向背負廉價債務，這會助長實際資產（如土地）和虛假資產（如加密貨幣）的投機熱潮。與此同時長期利率巍然不動，因此殖利率曲線會趨向平緩甚至倒置，最終導致信貸市場和經濟雙雙崩潰。」
這也是正確的判斷。負債總額在第二季上升，第三季又進一步增加；比特幣（Bitcoin）價格漲勢在3月下旬止步，之後幣值跌去三分之二，包括11月稍早在短短5天內崩掉20%；美國住宅價指數同樣在5月觸頂後一路下滑。殖利率曲線目前顛倒了過來──代表美國公債短期利率高於長期利率──這是預示未來將有更多麻煩的清楚跡象。
鮑爾和Fed沒能克服通膨，不過白宮倒是透過出售戰略石油儲備壓低油價達到這點，至少目前是如此。油價持續下跌，促使其他商品價格逐漸回穩。平心而論，Fed對戳破加密貨幣等超高槓桿、過度膨風的投機行業確實有所貢獻（它們早該在監管下銷聲匿跡），同時也付出住宅開工率驟跌的代價。
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2007年7月我和兩名共同作者發表了一篇研究，回顧1983-2006年Fed的行為，我們發現沒有證據顯示Fed面對通膨壓力的行為模式可以預測，部分原因可能是這段期間沒有太多通膨壓力。相反地，Fed是會對高就業率做出反應，無論這項指標是否會影響物價（實際上並沒有）。Fed的法定任務是在穩定物價的情境下實現充分就業，然而即使物價並未上漲，Fed實務上似乎仍擔心勞力市場緊俏。
反通膨「聖戰」還沒開打？關鍵在2023...
我們也發現，貨幣決策具有顯著的黨派政治傾向。我們研究所關注的這段期間，考慮通膨和就業因素之後，我們發現在民主黨執政的總統大選年利率會大幅上升，而殖利率曲線更加平坦。這個傾向在我們跑的每個模型中都相當明顯。大選年期間短期利率和十年公債收益率的差距是150個基點，與低失業率的影響大致相同。如果將這兩個變項綜合在一起預測，民主黨執政且就業形勢良好時，其貨幣政策會比共和黨執政且高失業率時緊縮整整3個百分點。
如果我們看破Fed是根據無黨派原則運作這種神話，這點就並不令人意外。Fed一直是由黨派意識較強的企業界共和黨人主導，而無論在金融圈、地區聯邦準備銀行或聯邦準備理事會，民主黨總統通常會任命共和黨人續任主席，就像前美國總統柯林頓（Bill Clinton）任用葛林斯潘（Alan Greenspan）、歐巴馬（Barack Obama）和柏南奇（Ben Bernanke）、拜登和鮑爾那樣。擔任類似職務的民主黨人通常黨派意識較弱，或只是表面展現強硬。這導致的結果，就是民主黨執政時政策緊縮的壓力比共和黨執政還要大。
若Fed繼續聽從那些哈佛知名經濟學家的意見，明（2023）年可能出現更深層次的崩潰，尤其是如果加密貨幣或歐洲事態導致更大規模的金融崩潰，情況就更糟了。不過，如果像選後一些金融媒體所暗示得那樣，Fed或許現在會先決定放鬆升息並宣稱暫時戰勝通膨壓力，儘管勝利總是暫時的。如此一來，勞力市場狀況可能會保持緊俏。
如果是這樣，如果我手中15年份的Fed行為模型仍具預測能力，那麼過去一年Fed的鷹派態度只是熱身而已。真正的反通膨「聖戰」將在2023年末開打，那時美國即將迎來2024年總統大選，正好趕上能造成最大經濟和政治傷害的時候。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編輯校稿。
本文特別感謝元大證券投資信託股份有限公司冠名贊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