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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易特(Willem Buiter),知名經濟學家,現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客座教授。他曾任英國央行官員、花旗集團(Citigroup)首席經濟學家,也曾在普林斯頓大學、倫敦政經學院、耶魯大學、劍橋大學等名校任教。
對於大部分先進經濟體、中國及許多依賴貿易和外資的新興市場與發展中經濟體而言,他們有充足理由相信「長期停滯」(secular stagnation)──經濟成長持續放緩──正在逼近。這種觀點的支持者指出人口老化、去全球化、氣候變遷及生物多樣性破壞、貧富差距加劇、債務過於沉重等問題,樂觀主義者則吹捧那些人口結構年輕有活力的國家,還有人工智慧、機器人跟生物工程等提高生產力的技術。
然而,就算我們會陷入「長期停滯」,它也不可能以長期「停滯性通膨」(stagflation)或有「末日博士」(Dr. Doom)之稱的經濟學家羅比尼(Nouriel Roubini)所謂的「大停滯性通膨」(Great Stagflation,用以形容長期停滯加上持續停滯性通膨的狀況)的形式出現。「停滯性通膨」,是指通膨高於目標水準,同時失業率高於自然標準,生產力低於潛力。對於大部分先進經濟體和中國而言,他們更可能陷入長達幾十年的「長期停滯」,通膨率普遍維持低點,偶爾一兩年出現「停滯性通膨」。
「長期停滯」為主,「停滯性通膨」為輔
「停滯性通膨」有兩種不同,卻可能同時發生的驅動因素。第一種是總供給不足的衝擊推動了通膨,同時產出降低、失業率升高,就像最近俄烏戰爭導致全球大宗商品價格標升,新冠肺炎疫情打斷供應鏈那樣。如果供給問題是暫時性的,或者總需求(在貨幣緊縮政策一臂之力下)下調以適應總供給水準長期處於一個較低的狀態,那麼只要通膨預期保持穩定,通膨高於目標水準將只是暫時現象。
第二種「停滯性通膨」發於通膨率因某種緣故(總供給太低或總需求太高)變得過高,同時央行採用限制性貨幣政策以壓低通膨,例如升息、量化緊縮、前瞻指引(forward guidance)。我們知道,貨幣政策改變對基本通膨(underlying inflation)具有長期、可變又不確定的滯後性影響,而實際(排除通膨因素)GDP和失業率的反應往往更迅速。
因此歐洲中央銀行(European Central Bank)首席經濟學家雷恩(Philip Lane)估算,貨幣政策對歐元區通膨的影響將在5個季度後達到峰值。而2013年經濟學家哈夫拉尼克(Tomas Havranek)和魯斯納克(Marek Rusnak)在一項綜合分析(meta-analysis)中發現,先進經濟體的利率衝擊和總體價格水準之間的滯後時間為6-12個季度。如果再加上彙編和發佈宏觀經濟數據、察覺問題、履行更改後的政策等額外滯後時間,我們可以合理做出如下結論:就算祭出適當限制性貨幣政策,「停滯性通膨」也將持續1-3年。
2023是停滯性通膨的一年?
當前情況下,先進國家和中國短期內會持續面臨「停滯性通膨」。2021年第二季以來,全球大部分地區的通膨都遠高於目標水準(2%),雖然大部分國家的央行很晚才收緊貨幣政策,中長期(五年及以上)通膨預期仍是錨定的。因此目前高於目標的通膨,應該會在實施限制性貨幣政策後的兩年內被擠出經濟體系,同時政策利率超過中性利率(通常是2.5%),量化緊縮取代量化寬鬆。
以歐元區目前情況為例,2022年12月15日歐洲央行公布對2022年(8.4%)、2023年(6.3%)、2024年(3.4%)和2025年(2.3%)通膨率的預測。有兩年的通膨率遠高於目標值,與主要再融資利率(MRO)仍處中性區域(2.5%)和量化緊縮尚未開始的事實是一致的。
歐洲央行對實際GDP成長的預測是2022年3.4%、2023年0.5%、2024年1.9%、2025年1.8%,這代表它認為「停滯性通膨」只會在2023年發生。但這恐怕是過度樂觀,因為還可能出現其他引發「停滯性通膨」的衝突事件。
雖然俄烏戰爭走向核戰的可能性不在我自己的基線情境(baseline scenario)中,但這一風險卻在持續增加。俄羅斯動用戰術核武將加深並擴大衝突的持續時間和範圍,尤其是激起更多無限期的經濟和金融制裁。宏觀經濟意義上這相當於進一步受到負面供給衝擊,隨之而來的「停滯性通膨」輕易就能持續一兩年。
中國若攻台「停滯性通膨」將襲捲全球
同樣地,中國侵略或封鎖台灣將對全球經濟造成深遠後果。雖然中國和台灣之間任何軍事衝突的時機、規模、範圍和持續多久存在極大不確定性(更別提美國的軍事介入程度),今日許多人認為中國對台灣動手已是「何時」而非「是否」的問題。衝突本身,以及隨之而來對中國實施的經濟及金融制裁,都會嚴重打斷經濟體系裡的重要供應鏈──台灣是全球尖端晶片的最大供應者,光台積電就佔世界10奈米以下晶片產量近50%。
這種對總供給的負面衝擊,將使大部分國家的通膨飆升,而貿易中斷可能導致中國經濟衰退,並蔓延至他的各個(前)貿易夥伴。因此導致的「停滯性通膨」很可能會持續兩年。
未來兩年或者更久,高於目標的通膨會是一種政策選項。貨幣政策能透過影響總需求、型塑通膨預期來影響潛在的中期通膨。當央行希望推動總需求和通膨,政策利率存在一個有效下限(lower bound);但談到要降低通膨時,卻沒有類似的約束性利率限制。
升息及資產購買逆轉的速度,確實會反映維持金融穩定的考量。但是大部分先進經濟體和中國的貨幣當局可以,也將會長期控制平均通膨,容忍長期「停滯性通膨」不是他們會做出的選擇。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編輯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