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會證明我有多麼愛你」當尼采式的超人碰上愛與友誼的問題

書摘

在2016年的電影《奇異博士》裡,古一法師曾用固執、傲慢、自我中心來形容這位與影片同名的主角。她說得沒錯,史傳奇雖然迷人又風趣,但是他也有個大毛病,就是除了自己以外誰都不愛,就以他在醫院裡的同事兼前女友克莉斯汀‧帕瑪為例,她跟史傳奇保持著一種多少帶點情愫的友誼,但是他們的戀愛關係卻顯然無法維繫下去。從種種跡象來看,史傳奇是不是註定會一直孤獨下去,永遠無法擁有一段真正有意義的愛情?

為了了解奇異博士在人際關係方面的問題,我們接下來要援引德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1844~1900年)的說法,他曾經寫過許多探討性愛與友誼的內容。尼采認為性愛會干擾人追求更重要的事情,例如成為超級英雄,不過對史傳奇來說,真正讓他最放不開的其實是他的自戀。克莉斯汀‧帕瑪救過史傳奇的命,至於他的其他師友—尤其是古一、王、莫度—雖然在他尚未準備好的時候就給了他許多重大的挑戰(至少一開始是這樣),但最後這些挑戰卻恰好是他所需要的鞭策,讓他得以發揮資質成長,當上了這個維度的至尊法師。

超人博士

尼采是個「極端菁英主義人士」,以其對傳統道德、基督教、社會、政治、愛情與女性的大力批評而廣為人知,基本上可以說差不多所有人和所有事都逃不過他的批評(聽起來是不是覺得很熟悉?)。尼采還有個很知名的說法叫Übermensch,一般譯為「超人」,不過精確一點來說是指「超越人類」的意思,也就是某個超越人類這種群體的強大個人。我們不妨把超人當成一種理想來解釋,而不要當成一種實際的目標,因為這個觀念的重點在於挑戰自我、對抗障礙、充盈勇氣,並且以創造力與熱情來奮力成就偉業。尼采自己知道他的哲學不會適用於所有人,他只冀望於一部分勇敢的人身上,希望他們能了解努力追求超人這個理想的價值何在。

這種思考方式奇異博士應該會懂,他自己是個非常傑出的神經外科醫生,是該領域的佼佼者—而他自己很清楚這點。我們觀眾也能看得出來,因為他會不斷說出一些名稱很複雜的手術來賣弄知識,還會大肆炫耀自己能夠進行其他人認為不可能成功的手術,他曾對帕瑪說自己接受過CNN的專訪,還常常以名醫身分參加豪華晚宴,並獲邀到神經學學會晚宴這一類的場合去發表演說。除此之外,他自己也一直想要更上一層樓—例如他會想出一些創新性的技術(通常是跟帕瑪一起的時候說的),而且只接一些最有意思、最能挑戰他的才智的病例—不過這樣做也只是為了要增加自己的聲望與財富而已。

史傳奇的情況跟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Thus Spoke Zarathustra)中所虛構的主人公查拉圖斯特拉很相似,查拉圖斯特拉是一位智者,原本一直隱居在山上,後來決定下山傳道,由於他沒有朋友,一直都很孤獨,下山後便四處與人交遊。不過相較於查拉圖斯特拉是自己選擇下山,離開原本高高在上的居所,史傳奇卻是因為自己橫衝直撞而出了一場車禍,因此才從才智超群的高處跌落人間。雖然這兩個人都在追求智慧,不過查拉圖斯特拉想要大方與人分享自己獲得的智慧,而史傳奇的動機就沒有那麼慷慨了:他只是想知道要怎麼重新靈活使用雙手,這樣他就可以重拾過去的生活、事業與地位,對此古一法師就曾明白點出,史傳奇醫生之所以要當醫生,不是為了幫助他人,而是為了救他自己。

史傳奇之所以會讓人聯想到尼采的超人,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的才智,以及他對智慧的熱切追求,也是因為他跟虛無主義之間有剪不斷的關係。例如他在這部電影裡說過:「在這漠然的宇宙裡,我們不過只是須臾間的其中一顆渺小塵埃罷了。」這是一句很有虛無主義意味的話,裡頭隱含的意思是一切都不重要,因為人類的生命原本就是那麼微不足道,甚至根本就沒有意義。尼采有個很有名的主張:「上帝已死」,指的是我們活在一個科學取代了宗教的世界裡,讓我們找不到什麼有意義的價值來取代原本的基督教價值,以致於道德陷入空虛,而墮落、享樂與失德之風橫行。

尼采想為這樣的病況找到解方—而且是非宗教性的。他認為我們想要克服虛無主義,除了要有創造性的行動,還要奮力達到超人的理想境地。史傳奇有可能也領會到了這點,當時他聽到卡西流斯也說了跟他一樣的話:「我們只是須臾間的其中一顆渺小塵埃」,卡西流斯想以此合理化他與多瑪暮的交易:也就是要把地球及地球上的所有人獻給黑暗維度,這樣他自己和他幾個狂熱的同夥就可以獲得永生。相較之下,古一法師一如既往地代表著智慧之聲,她告訴史傳奇「你太小看自己了」—對一個自戀的傢伙說這句話也許很奇怪,其實不然,因為這個人身上也帶著一點虛無主義!古一法師的這個評斷是要提醒他,人類的意義並不只是什麼轉瞬即逝的太空塵埃,人類是值得他去努力拯救的,絕不可任之落入邪惡魔頭手中。

無能為愛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也是奇異博士、尼采與查拉圖斯特拉都同樣要面對的,那就是建立有意義的愛情關係。尼采從未有過女朋友,也終生未婚,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壓根兒不想要有這些—其實他至少曾向兩位女性求婚,也曾在信件中感嘆到自己實在很希望能有個妻子。女性對尼采的追求卻步不前,也許是因為他那巨大而濃密的鬍子,也許是因為尼采對牛奶與水果的偏執愛好,又或者是因為他—還有查拉圖斯特拉也一樣—不時會說出一些激烈的仇女言論,致使女性打消了念頭(但是說老實話,他不管說到誰言語中都會充滿挑釁,這本來就是他的一貫作風)。

史蒂芬‧史傳奇的毛病跟尼采不太一樣—至少他跟克莉斯汀‧帕瑪之間的親密關係確實會讓他快樂,但她卻也是唯一一個(除了他的復健師之外)願意幫助他的人,由此不難窺見問題何在,其他的醫院同事都掛斷了他的求助電話,我們也看不出他還有任何其他的家人。他的豪華大公寓漸形寥落,除了一張書桌和筆記型電腦之外幾乎都是空蕩蕩的,只剩下帕瑪會來探望一下而已。

如果講得好聽一點,我們可以說史傳奇崇尚自由精神,寧可當個獨立自主的人,正如尼采書中所言:「就像遠古的預言之鳥那樣,今日那些真正在思考、能道破真相之人,必定也寧願離群獨飛。」由這樣的觀念也可以解釋,何以奇異博士會對於自己必須央求他人幫他治好雙手這件事感到那麼受挫。親密關係所造成的問題在於,關係裡頭的各種習慣與規矩可能會讓關係變得令人喘不過氣來,尼采就把這種關係比喻為蜘蛛網,一定得扯掉才行,性愛尤其是如此,照尼采的話來說:「也許就是因為我們的樹上盤踞著藤蔓,所以它們才無法長得那麼高。」雖然這會很痛苦,但人還是一定要從太過舒適的情況中脫身出來,要遠離會妨礙自己努力追求超人理想的任何威脅,這個威脅包括其他的人在內。對尼采來說,衡量自由的標準在於「需要克服多大的阻力,又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方能長保自己居高在上。」

史傳奇出車禍後,克莉斯汀‧帕瑪帶了些吃的來看他,但這看似毫無惡意的好心之舉卻惹得他大發雷霆,對克莉斯汀吼道:「不要,不要可憐我!」而當她告訴史傳奇自己並不是在可憐他時,史傳奇又接著再狠狠發了一頓牢騷:

是喔,那妳在這裡幹什麼,只是想帶一點起司和紅酒來給我,像是邀老朋友要去野餐嗎?我們根本就不算朋友啊,克莉斯汀,我們以前連戀人都算不太上,妳就只是喜歡看可憐兮兮的好戲,對嗎?我現在在妳眼裡就是這副模樣對不對?就是可憐的史蒂芬‧史傳奇,多需要人家幫啊,他終於也需要我了,成了人群裡的又一個廢物,等著要我來救,讓我來開導他一下,然後讓他重返人間。妳心裡頭不就是一直發出這樣的聲音,說妳真的好關心我喔,不是這樣嗎?

雖然帕瑪一直想讓他的日子能稍稍好過一點,但是咱們這位將來的超人可不領這個情,畢竟「自由精神不想要假手他人,他只願靠自己發現幸福。」他們寧可面對重重阻礙的挑戰,以此來證明自己,來確認他們一心追求偉業。按照尼采的說法,「在女人的每一種愛裡,都最出現某一種的母愛」—他這樣說可不是什麼好話,尼采憎恨自己的母親,而有很多學者(尤其是佛洛伊德那一派的)還認為尼采之所以對女性有這些成見,就是他跟自己媽媽的關係造成的。雖然我們對史蒂芬‧史傳奇與父母之間的關係一無所知,但是因為他對帕瑪的反應中表現出那種超乎尋常的敵意,心理分析師還是可能會從中看出一些問題的跡象。

尼采也很討厭憐憫,至少在程度上不弱於史傳奇,因為他認為憐憫是從眾道德裡的一項德行,它會對失敗與悲慘給予讚美與辯護,以此來否定生命,同時它也是「愛你的鄰人」這項基督教德行的一種表現,而這德行會把愛施予那些不配有愛的人。尼采認為憐憫會接受並促成人的軟弱,卻不去鼓勵他們成為更好、更強的人,而這似乎也就是為什麼史傳奇不能接受帕瑪的好心舉動,史傳奇認為她是把自己當成了她在急診室裡的那些病人來照顧—對他來說,這些都是社會上最弱小、最底層的人—而她也是用這種心態來照顧那種「喝醉了還帶著槍的笨蛋」,他甚至取笑那個診間是個「肉舖」。史傳奇不願意到急診室看診(除非帕瑪為了特殊案例來請他過去),也拒絕對病患施以憐憫,同時還不肯接那些對他的職涯沒有幫助的病例,包括強納森‧潘柏恩在內,也就是後來把卡瑪泰姬之事告訴史傳奇的人。

崇高德性

在尼采看來,克服憐憫是一種「崇高的德行」,因為人們因此而免於受到誘惑而喪失自我,不會失去控制,並且長保「你使命的高度如恆,不受眾多低下而短視的衝動所誤,這些衝動打著無私之舉的名號,操縱著人的作為。」帕瑪堅稱她並非是在可憐史傳奇,而我們也沒有什麼理由好懷疑她,畢竟帶著紅酒和起司去看史傳奇,並不意味著她在表示同情或把他當成該可憐的對象,任何正常人對出車禍的朋友也都會做跟她一樣的事。除此之外,不論是誰走進急診室,帕瑪都會努力救他的命,而且做得相當出色,加上她原本就是個正派的好人,所做之事跟奇異博士相比,其崇高程度一點都沒有比較遜色。真正的問題在於,史傳奇這人就跟尼采一樣,都把愛錯看成了憐憫,因為他對這兩者都很陌生。

尼采還指出,雖然精神自由的人更願意獨自飛翔,但這並不代表他們應該這樣。尼采本人其實是愛的忠實擁護者,認為愛是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他說如果沒有了愛,「我們的靈魂就會變得乾枯,甚至變得無法理解那些充滿愛的人所體會到的細膩情感。」當一個人不再去愛其他人的時候,他也會忘了怎麼愛自己—這個原則絕對適用於史傳奇身上。尼采在書裡也曾談過,被聰明的人所愛是一件多好的事,而且還建議「太過聰明的男人會極度需要婚姻,只是他們對此不免抗拒,就好像要他們服下一劑苦口之藥那樣。」雖然他沒有說得很清楚,不過他的言下之意應該是認為,能夠有一個良伴來挑戰自己乃是有益之事。而我們也確實看到帕瑪挑戰了史傳奇,例如她曾告訴史傳奇,就算失去了原本的工作,他的人生「依然會過下去,這不是人生的終點,世上還是有其他事情可以讓你的人生有意義」,只是當時史傳奇的心態還聽不進這些話罷了。

至於為什麼他那時候的心態還不夠到位,原因就出在他耽溺於自我的美好,還不肯放掉自己過去的生活,這點連尼采也大概會覺得有問題。不過在我們繼續探討他的自戀問題之前,有件事不妨先說明一下,就是尼采並不會覺得奇異博士一切以自我為中心會有什麼問題,尼采甚至提出一種說法,認為自我主義是愛的先決條件:「人必須要牢牢撐持自己,要勇敢靠自己的雙腳立足,否則根本就無能去愛。」而按照這種定義,帕瑪和史傳奇似乎完全具備愛的能力—他們看起來都自立自強,都是傑出且理性的人,他們都不會被一時激情給迷得神魂顛倒,也不會指望旁人能填補他們生命中的空虛;他們不會陷入想佔有對方的權力遊戲裡,也不會把彼此當成是達成其他目的的手段,基於以上這諸般原因,他們看起來應該具備了談一場好戀愛的條件才是(重點在於那個「看起來應該」)。

自戀之失

不幸的是,史蒂芬‧史傳奇靠自己靠得過頭了,所以當他的生活狀況發生變化時,他才會覺得隨之改變是那麼痛苦的事,於是他被自戀給束縛住了—史傳奇極為迷戀自己身為神經外科醫生的形象,所以他無法想像自己的生命還有其他出路。帕瑪試圖要他思考新的生活方式,要他把目光投向他處去找尋生命的意義,卻因提出這樣的建議而遭到史傳奇的憎惡。不過尼采會同意帕瑪的作法,按照查拉圖斯特拉的說法,「你必須願意用自己的火焰來焚燒自己:如果你沒有先化為灰燼,又怎麼能煥然一新?」史傳奇確實還不願意燒掉那個神經外科醫生的自己—可是要成為超人的話,就必須這麼做。查拉圖斯特拉說:「我愛那些不願保全自己的人,我還要用全副的愛去愛那些願意下降而殞沒的人:因為他們跨過了原本的腳步。」雖然史傳奇確實願意「跨過原本的腳步」,嘗試接受實驗性的新技術來治療他的雙手,不過他的目標依然是要重回以往那個自我,而不是創造一個全新的自己。

自戀其實也是奇異博士發生車禍的禍根所在,因為他心目中的自己是個所向無敵的超人,而他會這樣想也並非毫無道理,畢竟他才智過人,還有能力進行非常複雜的手術。他對自己的才具太過自信,所以才會在開車的時候毫不在意風險,才會覺得在他那輛藍寶堅尼Huracán Coupé加速前進的時候查看醫療檔案也完全不會有問題。然而他犯下了一個太人性的錯誤,出了一場車禍,失控的不只是車子,還有他的人生,以及他的脾氣。

查拉圖斯特拉高聲主張:「人是必須被超越的東西。」當帕瑪建議史傳奇這樣做的時候(雖然所用的字眼不同),他並沒有動心;在進到卡瑪泰姬之前莫度也警告過他,要他忘掉他所知的一切,但是史傳奇也還沒辦法把他的話聽進去;而當古一法師說可以幫他「調校精神,如此能更有效治癒身體」,他依然不感興趣。直到古一把他扔進了一些其他的時空維度,然後又把他掃地出門,扔在大街上五個小時,此時他身無長物,只有一支裂開的手錶,這樣他才終於願意聽進她的話—不過這也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尼采認為最好的那種朋友可以挑戰我們、啟發我們,而想要當一個好朋友的話,查拉圖斯特拉則建議:「對他來說,你應該要成為一支箭、一種心嚮往之,目標是超人那邊。」朋友在背後推動我們,讓我們更有成就、更具雄心,讓我們無法想像沒有他們會怎麼樣。朋友還應該要極具挑戰性,甚至在必要的時候變成一個敵人:「如果你希望有個朋友,你就必須願意為他戰鬥;而為了要發起戰鬥,你就要能夠成為一個敵人。」此外,身為朋友還應該要多加注意,盡量避免流露出憐憫之色:「把你對朋友的同情藏在硬殼底下,你得要咬掉一顆牙才啃得動它,這樣你的同情才會有細膩而甘美的味道。」我們可以看到古一法師很明白這一點(比帕瑪更明白),她把史傳奇帶到聖母峰上,讓他一人面對嚴寒的氣候,只剩下死亡與自救兩種選擇,這種作法看似嚴苛,但其結果卻正好就是史傳奇所需要的那種挑戰,讓他得以超越原本為自己設定的能力極限。

凡殺不死我的,將使我更奇異

「凡殺不死我的,將使我更強大」可能是尼采最知名的一句話,雖然這句口號也許並非對每個人都有用,不過對史傳奇一定合用。車禍沒有殺死他,反倒引發了一連串的事件,引領他前往卡瑪泰姬;他沒有死在聖母峰的雪地裡,反倒學會了如何用靈環來開啟火圈傳送門。其實尼采自己也在面對身體上的挑戰,他常常拖著病體,不時有痙攣、嘔吐與癱瘓的問題,因而他說過自己的存在是一個「可怕的負擔」,然而他卻擁抱了自己的命運,這樣告訴自己的醫生:

要不是我在這樣充滿痛苦、幾乎完全絕望的狀態下,依然在精神與道德方面完成了最具啟發性的試驗與研究,否則我很久以前就已經放棄生命了—這種渴求知識的歡愉把我帶向了高處,我方能睥睨於所有的折磨與絕望。

在另一封信裡他還寫道:「我的病痛是我所獲得最大的餽贈:它解開了我的束縛,給了我勇氣去做我自己。」

史傳奇對自己雙手的狀況並沒有尼采那種壯懷的心境,不過他似乎也獲得了某種啟悟,尤其是在他發現自己可以汲取黑暗力量來復原雙手、重拾過去的生活時,他卻選擇不要這樣做,改而留下來跟他的法師同道們在一起,幫他們對抗卡西流斯與多瑪暮。這樣做固然可以讓他不用回答一些尷尬的問題,包括他的手是碰上了什麼「奇蹟」而醫好了;不過他也可能單純是明白了一件事:除非他留下來幫忙,不然世界就會落入黑暗維度,所以也不會有什麼神經外科的工作等著他回去做;又或者他就是開始覺得神經外科其實也沒那麼了不起—至少跟當至尊法師相比是這樣沒錯。但最有可能的還是他已然開始明白一個道理:天底下還有別的事情能賦予他人生的意義,例如選擇利用他的能力來幫助他人,而不僅僅是幫助自己。

按照尼采的說法,古一法師算得上是史傳奇的好朋友,不過其他的主要角色也一樣有類似的特質,尤其是在挑戰這位菜鳥法師方面更是如此。當莫度告訴史傳奇,要他務必把對陣當成生死關頭,此時他也主動擔起了敵人的角色,因為莫度知道有一天史傳奇真的會面臨這種狀況。還有王,他聽到史傳奇的笑話卻不願意發笑,還反唇質疑他是不是真有自己認為的那麼機智幽默,而當史傳奇說「以前大家都覺得我的話很好玩」時,王卻簡單倒打了一句:「他們都是你的手下對吧?」

史傳奇新交的這些朋友,一如查拉圖斯特拉所鼓勵的那樣,都以不同的方式在幫他超越自我、克服自戀,以及「堅強起來!」要當別人的好朋友,有一部分任務就是要能夠直言不諱,好朋友會幫你反思自己這個存在的多方層面,幫你看清跟自己有關但靠自己又可能看不清的事物。帕瑪沒有明確告訴史傳奇他是個混帳,但不過她話裡的意思確實是在講他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傢伙,當時她說的是:「史蒂芬,你覺得天下的事都繞著你打轉。」而後她也不願容忍史傳奇不客氣的回擊,轉頭就走出大門,同時把史傳奇的公寓鑰匙放在廚房的餐椅上。古一法師的態度也一樣,毫不遲疑地直接說他「自我過度膨脹」,又說他的自戀阻礙了他認識真正偉大的事物,告訴他「自負與恐懼依然阻礙著你,讓你無法學會最簡單卻也是最重要的一課」,這一課就是:「你該看的不是你自己。」

當古一讓史傳奇看到他還有很多不懂的事情,而且有很多東西比他更重要,直到此刻史傳奇才終於開始放下以前的自己,創造全新的自我。這時他縱然拋下了前人所傳授的技術資產,無法再以此來拯救數千條人命,但同時他也成為了一名戰士,他要拯救的是地球與地球上的億兆生民。從電影裡頭我們看不出來這樣的思想是不是反而助長了史傳奇的自大狂妄,抑或是他真的學到了該在意的對象不是自己,不過也許這裡頭真正要說的道理在於,幫助他人才是他所能幫助自己的最佳方式,而要想領會這點得把眼界放寬許多,寬到他從前未能想像的地方才行。

共同的更高追求

在尼采看來,好朋友會幫助對方成為更好的人,其方法是透過「一個共同的更高的渴求,追尋一個超越他們之上的理想」。保護人類就是一個更高的理想,這個共同的盼望把史傳奇和他的新舊朋友們結合在一起。古一法師給史傳奇的指導是「讓你的自我保持靜默,你的力量就會提升」,而當他把注意力放在外界—意思就是不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更專注於保護地球,此時他的法力確實就提升了。在電影最後,史傳奇似乎終於明白了克莉斯汀‧帕瑪說得沒錯,他對她說:「妳以前告訴我,失去雙手並不一定代表人生的終結,那也可能是個開端。」然後帕瑪接著說道:「對,想要拯救生命還有其他方式。」接著又親了他的臉頰,然後她便轉身離去—至少暫時離去。尼采很懷疑因性而愛的伴侶是否能成為真正的好朋友,不過帕瑪和史傳奇倒是很有希望,前提是他們可以抽出些時間來,在拯救世界之餘也好好約個會—這個好點子就留給續集去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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