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在寅當選衝擊東北亞情勢 台灣該如何應處?

國際政治

5月9日南韓總統選舉產生了進步派的總統文在寅。

文在寅是韓戰期間來自北韓的難民之後,對北韓態度比較懷柔,也主張與北韓直接協商,對美政策有相當的自主意識。因此有人說此次南韓總統選舉結果最大的贏家是金正恩與中國,最大輸家是美國與日本,特別是北韓官媒稱文在寅為「總統」,似更增添這個說法的可信度。只是實情可能更為複雜。

文在寅當選南韓總統,習近平與金正恩喜不自勝

首先是選民是以反貪腐,反朴瑾惠政府依附大財團為主要投票訴求,不是認同文在寅對北韓政策以及他不支持部署薩德反導系統的立場。畢竟五成六支持,三成一反對部署薩德的民意,並不是文在寅以個人意志容易動搖的。而文在寅所屬政黨的國會席次只比現在的反對黨多一席,需要安哲秀所屬國民之黨的席次才能確保國會多數。因為下次會選舉會在三年後,面對安哲秀支持薩德的立場,文在寅也更無法直接反對。文在寅在最後會出現薩德部署需國會同意之立場轉折,就與此有關。

此外,這次選民投票率高,一方面進步派支持者神采飛揚踴躍投票,但保守派也積極動員,希望不要因朴瑾惠入獄而使其勢力瓦解,最後代表保守派的參選人衝到第二高票。在選情對保守派極為不利的狀況下還能有此結果,顯示保守派的基本盤並未瓦解,進步派在三年後的國會選舉要想掌握多數,可能還有一番苦戰。

固然文在寅對北韓態度比較柔軟,提出無須在無核化為前提下推動兩韓會談,但民意與國會都對北韓相對強硬的狀況下,文在寅還是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

文在寅當選改變了東北亞戰略棋局,包括兩韓關係、中朝關係、美韓關係、日韓關係等,都受到影響。這與文在寅的對北政策、對薩德部署的態度與對美關係,以及對日看法等有關。雖然南韓主流民意是對北強硬,支持美韓同盟,也對中國強硬壓制薩德高度反感,但南韓總統的權力頗大,有可對政府體制調整的權力,總統又只能做一任,沒有連任壓力,上任就會開始想卸任時的歷史定位問題。因此即使有前述的限制,但個人意志與政策傾向還是產生相當衝擊。想想看當年盧武鉉上台後美韓關係所經歷的波折,甚至連美韓同盟的戰時指揮權都被盧武鉉政府要回去,說文在寅上台會因為國會結構與民意的限制而一切會「維持現狀」,也實在有點一廂情願。

文在寅當選不會改變現狀,真的嗎?

文在寅是前總統盧武鉉的摯友,當過盧的青瓦台秘書室長(相當於白宮幕僚長),親身經歷陽光政策、美中戰略等距論等風風雨雨。文還是盧在2007年與金正日見面時的幕後推手(當時北韓已經進行過第一次核試驗)。除了文主張不預設前提與北韓直接會談外,文在寅上任後任命的總理與情報院長,更顯示文的傾向。

新任總理李洛淵是當年陽光政策的主要推手,任命的情報院長(中情局長)徐薰是當年金盧會談的主要操盤手,給人感覺文在寅就是一副準備要與北韓展開會談的味道。即便國民對北態度強硬,但總統如要直接談判,因韓國憲法所賦予總統的行政裁量權相當大,國會不一定能擋得住。

南韓民意支持美韓同盟,因此文在寅對美國再有什麼不滿,都不太可能廢除。已經部署的薩德反導系統也不太可能撤回。但文在寅強調要國會同意始能部署薩德。只要其政黨(共同民主黨)在國會持續杯葛,即便無法將薩德撤出韓半島,但還是能使其在部署後無法作用。

除了薩德問題外,文在寅主張不預設廢核為前提與北韓展開直接對話的立場,也與現在美方的立場差很大。如果當事人南韓都不計較北韓核武而要與北韓直接協商,美方持續以廢核為前提的立場就很難站得住腳。

正因為朴瑾惠政府廢核立場十分堅定,其政策幕僚與智庫學者更非常擔心美國對北韓核武議題會採取「凍核而不毀核」,把要北韓解除核武的立場,變成只要求其平壤不續建與不輸出核武的路線。當川普提到願與金正恩坐下來吃漢堡,與金正恩見面是其「榮幸」時,南韓政府緊張萬分。因此如果文在寅如採與北韓直接協商的路線,可能也會改變美國內部對北政策討論的方向,過去屈居下風「凍核而不毀核」的主張,可能會重回主流,導致美國對北韓核武政策的大變化。

文在寅在競選時提到要重開開城工業區,認為制裁北韓的目的是使其回到談判桌,而不是對其發展核武與導彈行為的懲罰。這些主張都與聯合國決議事項相違背。因此有人認為這些主張無法實現。但只要文再寅強調這些都是人道援助與幫助北韓人民的生活,重開開城工業區依舊可能。當開城工業區重啟後,中國就會振振有詞認為無法對北韓經濟制裁,導致整個對北制裁體制的全面解體。這不會是美、日所希望看到的。

中國真是獲利最大嗎?

文在寅可能會重拾戰時指揮權問題。這個在盧武鉉時代達成歸還戰時指揮權給韓國的協議,在保守派政府當道時刻意延遲其歸還時間,但「陽光政策2.0版」的文在寅任總統後,可望看到加速歸還首爾戰時指揮權。由於在保守派政府十,南韓針對北韓威脅發展了殺手鍊、飛彈防禦與大規模報復斬首反擊的三合一策略,並體現在美韓同盟的「5015作戰計畫」中,還為此發展出「美韓聯合軍團」的特別編制。以文在寅對薩德反導的保留立場,對於大規模報復行動的遲疑,以及取回戰時指揮權行動蓄勢待發,過去美韓同盟演練的所有想定可能都要重寫。對美韓同盟的互信與連結之影響不可謂不大。

文在寅因反美而親中,有人說因此中國獲利最大,還說中國在反薩德議題上犯了所有的錯誤,讓南韓民眾對中充滿反感,但南韓選出一個反薩德與親中的領導者,習近平不用付出任何代價,還白白獲利。

但身為北韓難民的文在寅可能比過去其他自小出身在南韓的總統更想要統一,文在寅希望南北韓直接會談,讓朝核問題與東北亞局勢被兩韓會談決定,還提到可以接受邦聯式的統一。這幾點都與中國在朝鮮半島的戰略有差異。

中國是朝核問題最大的受益者,因為只要回到由中國主導的六方會談處理朝核問題,北京就可以透過會談過程掌握朝半島局勢,也對美、日、俄與兩韓等國增加議價籌碼。如果是兩韓會談主導朝半島的非核化進程,不僅六方會談的重要性會降低,這個過程也會稀釋中國的影響力。

中國不願意看到兩韓統一的理由之一是不願看到美韓聯軍在其邊界上,也一再對美方表示如果朝半島出事而需軍事介入時,只要看到美軍越過三十八度線,中國就一定會派軍入朝以確保緩衝區存在中朝邊界上。但如果兩韓以邦聯式方式統一/合,不管美軍是否持續存在,或是美韓同盟是否會降級,過去倚賴中國資源的北韓可能會取得南韓、俄羅斯甚至其他國家的經濟挹注,中國就失去以經濟迫使平壤就範的能力,以現在中朝關係快速惡化的狀況來看,兩韓邦聯式的統一,更可能會使北韓開始將軍力擺到中朝邊界上,屆時其核武與其說是威脅美國,還不如說是嚇阻中國。在離北京直線距離五百公里內有部署於其控制的核子武器對準他。中國對此肯定不樂見。

朝核問題將有新局面,日台關係會更接近

日本是此次南韓選舉的最大輸家應無疑義。新版陽光政策是日本的夢靨,南韓進步派對日本一向沒好感(金大中除外,因日本當時曾收留金大中流亡),除了對北制裁可能破功外,兩韓對話成形後的非核化政策也極可能會破產,日本人質拉致問題也更無法被關注。如果川普又與金正恩大啖漢堡,2008年一月日本被迫要與北韓關係正常化的惡夢就可能再度上演,我們都還沒提到慰安婦與歷史問題可能再度躍上檯面的發展。此外,南韓是否會尊重既有的日韓情報交換協定(GSOMIA)也會個是疑問。這都導致日本對韓國新政府的態度是高度憂心。

面臨中國對日本步步進逼,菲律賓已進入親中遠美的軌道,如果南韓也步上類似路徑,日本的作為會是一方面先強化美日同盟以確保美國的支持,同時試圖改善與中國以及兩韓的關係以控管損害。在另一方面,東京會與分享類似憂慮的國家強化聯繫合作,日前針對中國一帶一路峰會的大陣仗以及美國也派其國安會亞洲資深主任參加,就傳出日本會推動沒有美國的TPP以及與印度發動自由之路的跨國基建計畫,就是一例。在這個意義下,日本也勢必會與台灣深化聯繫溝通,加強建構日台戰略一體化,避免日本被孤立。

文在寅政府的外交辨識力將面臨重大考驗

文在寅光是上台就會帶來這麼多變數,顯示韓國國力相當可觀,早就不是當年處在美日中俄四隻大鯨魚下的小蝦米。只是文在寅團隊的外交辨識力是否足夠,會是個問題。沒處理好,文在寅主政下的南韓會先與美、日齟齬不斷,傷害美韓同盟與美日韓合作,進而其兩韓直接談判的立場與中國強調依六方會談解決的方向也有不同,因此也被中國否定而陷入僅退失據的處境。

文在寅上任沒多久北韓的就進行飛彈試射。由於北韓飛彈發射的時間、地點、飛行的高度與軌跡,以及彈著區域的選擇,都有政治意涵在內。文在寅此時又派特使前往美、中、日、歐盟等地,自是對文在寅的外交辨識力形成考驗。特別是北韓射飛彈行為是對文在寅政府的叫陣(可是北韓官媒稱文在寅為總統,不是某位不具姓名的南韓領導人),還是針對其他國家呢?

北韓飛彈發射地點非常接近中國,時間剛好是習近平主持「一帶一路」國際大會要開始前不久。飛行高度顯示其可能是個可飛超過四千五百公里的導彈,射程可達關島。與上次不同的是,其彈著地點不在日本的經濟海域,而是北韓的經濟水域上,方向還是與日本、俄羅斯平行,飛彈方向不是對著日、俄與南韓。這顯示北韓飛彈技術已有長足進步,其精確度已有相當水準,而時間與軌跡的選擇,固然使日本與俄羅斯高度警戒,文在寅也說這是挑釁行為,但從其發射的時間點來看,對中國抗議的成分相當高。文在寅如何辨識北韓起手式的意涵,大家都在看。

進步世代主掌台韓,「進步國家」的價值外交如何實踐?

身屬進步派的文在寅與民進黨政府在民主價值有類似堅持,因兩者都有被前獨裁政府壓迫之痛苦經驗(這兩個獨裁政權在當時還彼此互有好感),金大中勢力在海外流亡與民進黨大老們在當時就有許多互動。文在寅任命的政府高層也有不少與民進黨相關人士有私交。只是兩者對中國在北韓問題,與對美日等國在東北亞區域角色看法的差異,使得台韓的進步勢力在執政後關係清淡。現在這個現象有可能出現變化嗎?

有人說文在寅是「三八六世代」隱忍十年後報仇成功的結果。三八六世代(現在應稱之為五八六世代)與野百合世代年紀差距不遠。隨著金大中勢力與民進黨創黨大老們淡出舞台,這兩個先後在韓台兩地民主發展扮演重要角色的學運世代開始主導台韓兩國政壇。這兩股進步勢力能夠克服東北亞地緣政治的魔咒,找出一個可以落實民主價值的台韓互動可行途徑,將會有助於東北亞脫離戰爭的陰影,並能使中國問題朝向正面的方向處理。有趣的是,正因為面對霸權中國與不重視民主價值的美國川普政府,兩者還公開互稱彼此為好朋友,使得自詡為「進步國家」的外交選擇,此時反而變得相對簡單。面對這樣的挑戰會現在是主導台韓政權的進步勢力們,無法切割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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