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已經過去 5 年了，但是像所有的歷史大事件一樣，一直是人們談論的話題。在當今中國六四已成為民主、自由的代名詞。那是一場全民族的災難，無論是學生、市民，還是普通士兵，他們所流的血都是普通中國人的血，他們都是那些為了維護自己的權力，不負責任的人的犧牲品。可以說，六四是中國民主的試金石。
八九年學潮剛開始不久，就被冠以「動亂」的罪名，而且是「有組織、有預謀」的呢？其實任何一個參加過八九運動的人都清楚，胡耀邦逝世是突發事件，不可能事先預料，任何一個組織也不可能事先有所準備，方勵之在這一點也是沒有準備的。即使有預謀也不可能匆匆忙忙形成組織。
八九年六四實際上提供了一個各種政治派別和普通人發表自己政治意見的一種場所，這種場所正因為在國內不存在，長期壓抑，所以爆發，在北京形成一種氣氛，出現了各種不同的見解和言論。有些外地學生是抬著毛澤東、周恩來的相進北京的，有些普通老百姓只是因為不公平。在學生中，大多數為自由和民主的願望。
為何出面請願？對政府的不滿與失望
這麼多紛紛雜雜的意見，不可能統一。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就是對當時政府的不滿，這種不滿是沒有哪個預謀可以統一在一起的；從當時的組織來看，無論是學生自治會、高自聯、廣場還是廣場指揮部，都是臨時組織的，沒有一個是事先組織好的。我所瞭解到的是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對民族命運、對國家前途的關注，高度的使命感和責任感。這種動機不可能臨時被人喚起。可能有人想利用，但作為政府也想利用。所以我認為，關鍵在於是否有建設性，而這場運動本身說明不了什麼。
從最後的結局來看，所謂暴亂，哪一個參與者受人指使呢？根本沒有，政府拿不出證據。學生一直沒有放棄請願和協商的努力，但根本不起作用。我們曾經呼籲過召開人代會，但最有權力召集人代會的是誰呢？作為政府，在整個運動過程中做了些什麼呢？是否做了些有建設性的工作呢？沒有！至多是靜觀事態發展。表面上是表現出極大的忍耐，實際上是極不負責的。胡績偉一片苦心找人簽名， 要求召開人代會，結局自不待言。
作為政府，對學生運動的態度一是不負責任，因為他是在維持自己的權力，站在同人民對立的一面，不是考慮到老百姓的意願是否可行，是否有理，對國家前途究竟有什麼好處。造成權力與人民對立，必然造成六四這樣的結果，沒有能緩和。
其實，緩和的出現是可能的，畢竟政府是學生請願的對象。後來作為事態的發展，學生們看到請願不起作用，開始呼籲第三者，更高的權力機構，也就是人代會出面裁決，但是直到最後也沒有落實。這是因為從最有權力召集人代會的人的角度上講，他們怕的是喪失權力，他們根本不習慣於用民主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這也是八九年民主運動造成悲劇的主要癥結所在。
六四背後的心聲，老百姓能相信什麼？
我再談談八九年這場運動對人們的觀念，對國家政治的影響。蘇聯解體後，新華社記者在蘇聯採訪，其中一個普通市民的一句話令我印象特別深刻。他說：我們什麼也不相信。當時是作為反面材料看到的，但是我認為，這種態度恰恰是歷史的進步，人類的進步。因為它反映的，是一種權威意識的解體。六四所打破的恰恰是這種權威意識，尤其是在崇拜政治傳統權威方面，老百姓敢懷疑了，那些神秘的、高高在上的、秘不可測的政治，人民可以懷疑了。這樣， 獨自決定，獨立思考的意識就形成了。
現在人們的觀點比八九年不知大膽了多少倍，思想不知前進了多少倍，時代引導我們前進。還有，八九年對人的感覺還有一點，那就是：政治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跟我們每一個人，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都密切相關。可以試想，當流彈打中一個過路的市民，當一個普通的學生在車站無緣無故就被拘禁，這時你該怎麼想！政治離每一個人都不遠，都近在咫尺。89 年 6 月 5 日，我在崇文門路口看到，幾十個士兵對著路南的一座公寓樓進行掃射，原因就是樓裡的一個市 民喊了一句：「打倒法西斯 」，我離得很近，看到玻璃紛紛碎落，有尖叫聲，掃射時間大概持續了一分鐘。政治就發生在身邊。
六四以後，政府的政治權威被打破了。政府從歷史上講，在老百姓心目中是很有權威，至高無上的。這種權威經過歷次政治運動已經有所摧毀，通過六四使得共產主義權威和黨的領導權威意識受到了 極大的破壞，破壞了社會以往的基礎，造成人們觀念取向的多元化。 人民不信任來自高高在上的聲音，而是相信自己的思考。這是一種 進步，這也是社會走向正常的一個很重要的方面。
事件發生後的意義，思想是否解放？
如果全國上下一個聲音就很不正常，這樣的民族很脆弱，現在可以看到，大部分人思想解放了，許多事情敢於自已作主，自己去判斷。 這要歸功於八九年六四，把人從一個套子裡解放出來，這個套子還不是運動的參與者去給摧毀的，是這種觀念的發起者自己給燒毀的。
在六四期間許多參與者，尤其是學生，他們對政治並不瞭解或並不熱衷，為什麼參與呢，是他們對自由的熱愛和追求。通過參與運動和運動的結果，拓寬了他們對自由的認識和視野。以前認為是禁區的，現在他們敢於去面對，敢於去思考，以前不敢質疑的問題，敢於質疑了。 這些人在成長，整個社會在成長。六四教育了一代人和他以後的一代一代人，這就是中國的未來所在，也是中國未來的希望。
（遼寧孔同學的口述回憶，1994 年採訪，2002 年 8 月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