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俄羅斯」有壓倒性優勢 俄烏戰爭中 俄羅斯人的母親為什麼不見了?

俄烏戰爭

「母親」,許多人生命中第一個詞彙,對戰場的士兵來說,可能也是最後一個。

當煙硝瀰漫、彈屑亂飛、砲火聲轟隆、血肉攪在戰壕、死亡欺近身體的劇痛,誰的嘴裡最後呼喊的不是「母親」?

失去孩子的母親設法活了下來,但大多數人可能沒有真的活著。

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禁止官員在辦公室懸掛他的肖像,於是,《每周鏡報》(Дзеркало тижня)發動一個「母親計畫」(Moms Project),印製戰死士兵母親的照片,寫上母親的名字,孩子的名字和死亡的年紀,以及在孩提時被母親呼喚的小名,送給總統、州長、議長、總理、各部門負責人、監察機構、議會委員會、市長、法官和執法官員。照片背後有一個鉤子,可以懸掛在牆上

俄羅斯人的母親消聲匿跡

國家被侵略的烏克蘭,不管緣於戒嚴、領土被侵奪、或家園被毀壞,烏克蘭人的母親沒有站出來反戰,而是交出自己的兒女,為國家作戰。

那麼,作為侵略者的俄羅斯人的母親呢?

當普丁發動對烏克蘭的全面入侵,許多人期待俄羅斯士兵的母親會站在反戰最前線,畢竟根據過往經驗,她們在蘇聯時期的阿富汗戰爭和後來俄羅斯的車臣戰爭中,都有活躍表現。為什麼在面對烏克蘭的戰爭裡,她們幾乎消聲匿跡?

表面看,俄羅斯通過普遍男性徵兵(服役12個月,本來規定所有18-27歲男性接受徵兵,最近已立法將年齡提高到30歲)和志願服役方式招募武裝部隊。 實際上,如果應徵入伍者或其家人有能力行賄、有政治關係、或利用法律漏洞,都可能豁免,逃避徵兵並不難。 2022年9月的俄羅斯部分動員,基本上沒有改變既定的徵兵模式。

對比烏克蘭,俄羅斯由於人口眾多,目前還沒有進入強制徵兵。最熱衷加入軍隊的俄羅斯男性,主要來自經濟嚴重匱乏地區或人口的弱勢群體,其中包括前囚犯或現任囚犯。加入軍隊被視為擺脫貧窮或犯罪紀錄的捷徑,不但可以提供穩定收入,未來還可能創造光榮的職業前景。

從軍是擺脫貧窮或消弭犯罪紀錄的捷徑

《紐約時報》記者柯恩(Roger Cohen)在今年8月6日刊出的調查報導,指出在西伯利亞的布里亞特共和國首府烏蘭烏德的平均月薪是500美元,而參與戰爭的士兵則可以得到每月2500美元的合同契約。加入俄羅斯軍隊可獲得四、五倍(有些地區甚至高達十倍)的收入,是志願加入者最大的驅力。

去年11月,普丁在位於莫斯科郊區的官邸會見一群俄羅斯士兵的母親。普丁對她們說,死在戰壕里比死在伏特加的酒裡要好。因貧窮而酗酒,可能是普丁對一般士兵的基本認識。普丁在烏克蘭的戰爭所以能夠持續,以提供參戰者經濟或物質補償為根基。儘管一些入伍士兵最後躺在棺材從戰場送回,有些人甚至被直接遺棄,其他的則遭受重創或者一輩子再也無法工作。

被少數俄羅斯人和多數認識她的外國人稱為「聖彼得堡良心」的藝術家奧西波娃(Elena Osipova)認為俄羅斯的「特別軍事行動」是一場人道主義災難,儘管其他俄羅斯人認為是對烏克蘭人的解放。奧西波娃早在2014年就反對併吞克里米亞,自此之後,每次上街頭自繪的海報,都在標舉反戰訴求。

放下武器才是真英雄

2022年2月27日,當她帶著一張海報出門抗議,上面畫了一個蒙眼士兵,他的母親拿走了他的武器,海報主標語寫著:「孩子,不要參加這場戰爭!」母親衣袖寫著奧西波娃的補充語句:「士兵,放下武器,不要開槍——這才是真正的英雄。」然而,目前在戰場多數俄羅斯士兵的母親,並不會拿走孩子的武器。

照片取自「奧西波娃」社群臉書,2022年2月27日。海報主要標語是「孩子,不要參與這場戰爭!」

一個隱含性的社會契約,維繫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

無法反戰的士兵家屬只好在軍備上著力,包括希望發配到品質好的制服,或得到比較好的報酬。俄羅斯全面入侵烏克蘭透過一個隱含的社會契約來維繫,就是屠殺鄰國人民的行為,不必由普通俄羅斯人參與,也因此才叫「特別軍事行動」,特別行動由特定人參與,不需動用一般國民。

「蓄意」將這次特別行動說成戰爭的人,則有成文的行政和刑事處罰。因為不必擔心被動員,一般俄羅斯人隔岸觀火。去年9月宣布徵兵30萬,只引發莫斯科和聖彼得堡年輕人的抗議,一般人則默不做聲。冷漠,已成為普丁政權統治的社會基礎。

在一個沒有獨立媒體、沒有其他有效監督政府的機制、對公民社會活動採取鎮壓的國家,貢獻生命的軍人的母親和妻子,理當是對俄羅斯軍隊最具合法性的批評者。

不過,如果家人因為經濟理由捲入戰爭,如果軍人家屬組織的維權倡議主要在爭取士兵福利和家屬權益,在反戰的脈絡裡,她們很自然會被排除在外,因為跟軍隊的個人和經濟互動,讓她們無法採取明確的反戰立場。

今年2月中旬,在頓涅茲克被動員的士兵,他們的母親與妻子站出來抱怨戰爭開始就應徵入伍的兒子或丈夫,沒有享受過休假。照片取自烏克蘭真實戰爭(Реальна Війна)電報(TG)頻道。

雖然許多直言不諱的反戰人士有的死亡、入獄或流放,仍有星星之火。據俄羅斯一個獨立人權組織OVD-Info統計,自入侵烏克蘭以來,俄羅斯各地已有近兩萬人因反戰抗議而遭到警方拘留。仔細看統計紀錄,每週都有反戰抗議者被逮捕、起訴或判刑;其中有藝術家和記者、政治家和牧師、律師和警察、學生和鐵路工人,不同背景和職業的俄羅斯人拒絕成為普丁戰爭的沈默共犯,即使要付出個人自由為代價。

不過,鎮壓依舊是嚴峻的。異議人士卡拉─穆爾扎(Vladimir Kara-Murza)因批評克里姆林宮和入侵烏克蘭,今年4月被判處25年監禁;經過上訴,7月仍維持原判。

「母親俄羅斯」壓倒俄羅斯人的母親

這場幾乎沒有結束跡象的戰爭,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年半有餘,持有自由主義觀點的俄羅斯人,那些留在俄羅斯或無法離開的人,儼然成了雙重棄兒:他們在國內被鎮壓,同時覺得和俄羅斯政權一起被西方迴避。

共產主義的修辭傳統裡,喜歡稱自己的國家為母親,「母親俄羅斯」(Mother Russia)見諸俄羅斯各種愛國主義的論述。不過,只要俄羅斯的安全部門、保守鷹派菁英、挺戰的軍事記者和反西方的電視名嘴繼續佔領俄羅斯社會的視野和敘事,別說反戰,任何與烏克蘭和解的建議,都無法說出口。「母親俄羅斯」與俄羅斯人的母親對抗,前者完全占上風。

back to top
navbar l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