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每四天就有一個孩子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當孩子接連無聲地墜落大人接住他們的手在哪?

書摘

衛福部2022年統計,青少年族群自殺死亡率連續20年攀升,這一年,光是10歲到24歲,有283人自殺身亡,其中18歲以下有80人。幾乎每4天就有一個孩子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上學時間的墜樓事件

很多傷痛,孩子自己說不出口。如果他們內心積鬱的死結沒有即時被解鎖,很有可能,我們又將面對一個幼小生命的消逝。

當孩子一個個無聲地墜落,我們協助了什麼?

某天早晨,我才剛送當時小學三年級的女兒進校門,一上車就接到通知簡訊:「○○區○○路○○號墜樓事件,當事人疑為少年,現場明顯死亡,無需救護車輛。」

看看時鐘,還不到7點20分,當下心裡已經有譜,十之八九是學生。但這時正是學生們出門上學的時間,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父母知不知道?……

心頭千百個疑問湧上,我加足油門直衝現場。

父母的椎心之痛

來到一棟大樓前,見中庭豎立著一個警方用於戶外遮蔽遺體的帳篷。走近一看,地上散落著國中的書包、課本、便當袋。心裡打個寒顫,我試著不去想躺在帳篷內那孩子殘破的面容。

一旁是孩子的父母,兩人相擁著,撕裂的嗓音、哀號般的哭聲……發狂一樣地搥胸自責。

承辦的刑警低聲向父母提醒:「我們調了大樓的監視器,請你們一起回警局,我們來看看孩子的足跡,同時也要了解孩子在日常生活中和學校裡有沒有異狀。」

孩子最後的回望……

在警局內,我看到這一幕影像:就在我送女兒上學的大約同一時間,穿著制服的國一男孩背書包、提著便當袋,和媽媽一起走到一樓大門口。畫面是沒有聲音的,但能看出母子倆在門口揮手道別後,媽媽走入大門內,而孩子往前走沒兩步,回頭呆望著母親的背影,看似哭泣般舉起手不斷揉眼睛,接著步伐堅定地走回大樓……

我忘不了最後他回眸的那一刻──十分鐘後,他成了帳篷內那具冰冷的遺體。

「他和每個人都是好朋友啊!」

男孩是資優班學生。根據家長描述,他沒有因為情緒或是學習的問題與父母爭吵過,和姊姊相處更是親密,也沒透露過遇到需要父母協助解決的困境。老師和同學也說:「他就是和每個人都是好朋友的男生啊!」

他為何選擇走上絕路?在大家傷痛的背後,最後成了無解的謎團。

接住孩子們的「手」,在哪裡?

許多人可能會認為這只是單一個案。但殘酷的事實是,這些年來,學生跳樓自殺幾乎成了常態案件,從小學生到大學生都有。弔詭的是,當我們記者詢問家長及校方時,所能得知的答案往往是:「看不出孩子生前有任何異狀。」

「幾乎每4天就有一個孩子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請睜大眼看清楚這個數字。衛福部2022年統計,青少年族群自殺死亡率連續20年攀升,這一年,光是10歲到24歲的年齡層,有283人自殺身亡,其中18歲以下有80人。

面對每年數百件血淋淋的教訓,從家庭、學校到社會,似乎都還是將這些案例當成是「別人家的事」,沒有辦法彼此共鳴,從問題中反思,我們該如何與次世代的孩子相處及溝通。

孩子為什麼自傷?面對「死亡」這件事,他們難道毫無恐懼感?

教育部「校園學生自我傷害事件之分析及防治策略」報告指出,青少年自殺很難歸咎單一因素,人際、情緒、家庭困擾、中輟、拒學等都是常見原因。台灣自殺防治學會利用自殺通報資料庫分析,國、高中以情感及人際關係為主,小學時期則以學校適應問題最常見。這些都可能造成孩子心中的某種「痛苦」,而在他們單純的心中,要讓痛苦消失,放棄生命成了一個選擇。

令人痛心的是,有時也許只是想躲開這種痛苦,並不是真的想要與世界告別,但採取的動作可能過於激烈,而真的釀成分離的後果。

這時候,接住孩子們的「手」在哪裡?

最後一聲「媽媽再見」……

2022年10月是我最難過的一個生日月份,就在我剛過完生日的短短7天內,發生了6起學生墜樓喪命案件,死者包括國小、國中和大學生。

其中的小六與國一男生,兩人的背景及事發過程如出一轍。他們都是父母和師長眼中的好學生,卻也有現代孩子「手機不離身」的共通點,親子衝突由此而生。事發當天的清晨,兩人都為了玩手機的時間問題與父母發生口角,狠狠挨罵一頓。也都選擇了走出大門後,等母親進了家門,他們再悄悄折返住處大樓,從頂樓一躍而下……

兩起悲劇僅相差一天,但場景完全像複製出來的一樣。即使剛挨一頓刮,兩人卻都還是從容地跟家人道再見,接著走了幾步後,望著媽媽進家門,就頭也不回地走完人生最後那幾步路。

我忍著難過,反覆地觀看兩個孩子生前被監視器拍下的影像,重複思索著到底是什麼動機,竟使他們選擇這種最激烈的方式向父母抗議。

「媽媽再見。」

這是兩人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青少年的「孤獨感」

對於各種刑案,我早已麻木,即使站在遭亂刀砍死的屍體前也不為所動。唯獨面對青少年輕生案件,讓我不忍在現場佇足,更害怕看到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椎心之痛,因為我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身為看盡社會黑暗面的老司機,對於現代的孩子們動不動就選擇最極端的方式,也讓我感到茫然,常常思索著我們的政府和家庭機制,到底能夠在早期幫孩子們做些什麼,減少他們徬徨地在生死之間徘徊。

但每天看著各縣市同仁回報的即時新聞中,校園輕生事件不斷發生,令人無奈這個社會就是提不出辦法阻止這些數字往上攀升。

在刑案偵查中,必須先了解犯案原因與動機,比如情、財、仇……再依據關係脈絡,循線找出可疑的凶手。同樣地,想要了解青少年自殺的成因,防止孩子尋短,就要先了解造成他們形成衝動的原因是什麼。

從衛福與社福機構所做的家庭背景調查,可以發現一個令人關注的先期現象,就是「孤獨感」。

看似開朗,卻內心壓抑的孩子們

這些幻化成天使的孩子,極少數是被歸類為家庭或校園中的問題孩子,反而大多是被認定為「表現很正常或優良」的一族。這個狀況很讓人擔憂。這類孩子相當在意外界看自己的眼光,他們的內心是壓抑的,卻努力表現得明朗、健康,沒人想得到他們的內心世界完全相反。

這類表裡不一的孩子其實也極需要幫助,卻因為無法從外在觀察出,反而是最後得不到幫助的一群。父母、師長關注他們的外在表現、滿足他們提出的需求,然而往往忽略了心理上的需求,因而產生「都沒人理解我在想什麼」、「大家不再關心我」的孤獨感。

當遇上某個偶發事件,孩子突然遭受指責,當下不被家人認可,甚至感受到大人的不滿和忽略,負面情緒與情感挫折在這瞬間很容易被激發,最後成了我們不願見到的結果。

處在孤獨世界中,不敢對外求助

2020年,國二女生安安在校園內輕生,墜樓身亡,母親申訴無門,校方甚至拒絕受理。時隔三年後,一個地方社團揭露了安安的死,竟然可能與師長聯手同學霸凌她有高度關聯,而引起教育局及地檢署重新調查。

安安原本是個成績優異的孩子,2020年6月,她和同性好友做出牽手、擁抱的親密舉動,遭到導師斥責,並告訴媽媽說她的女兒有同性戀傾向。這個事件撕裂了師生關係,從此安安的所有行為,老師都會無限地擴大解釋,她成為導師的眼中釘。而同學也跟著老師瞎起鬨,讓她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況。

同年9月,安安終於再也受不了,在上課中崩潰而自殘,但校方選擇隱匿,並未啟動校安通報機制。安安的媽媽帶著女兒和學校的輔導老師進行諮商時,還遭到斥責。

媽媽在不知道女兒的在校狀況下,只覺得是自己孩子的問題,還告知導師,安安有就醫及服藥。未料,導師以此為把柄,公然在課堂上痛罵安安「有病、變態」。

始終處在孤獨世界中,而不敢對外求助的安安,最後選擇在校園內結束生命……

跟孩子站在同一國

要防止憾事發生,我認為大人要有勇氣先自問:我們對孩子的「同理心」與「理解孩子」的能力是否足夠?假若不足,就要勇敢尋求專業體制或人員的支援。否則像無頭蒼蠅般病急亂投醫,一路孤軍奮戰,更無法對孩子提供適當的教育或心理照護,拖延下去,悲劇只會一再衍生。

換作是你,當眼前出現一個想不開的孩子時,你是否提得起勇氣與使命感,去克服面子和恐懼,陪著孩子做出更好的選擇?

當孩子面對來自四方的種種壓力,失去人生方向時,儘管我們很難瞬間在他身邊築起一道防護牆,為其阻擋外來的傷害、或防止其朝黑洞走去,但是可以伸出我們的雙手去擁抱他,跟他站在同一國。

如果能夠正面迎向孩子,細細聆聽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實就已經打開了第一道正面溝通的大門。

雖然無法有把握當孩子朝生命的下坡路段急衝時,自己能即時地順利阻擋,但有了第一步的溝通,就更有機會牽緊孩子的手,一步步替他按住煞車。至少當速度(念頭)減緩,就已獲得重生的曙光。

但願,我們都能成為隨時可以伸出那雙手的救星。

《信傳媒》提醒,自殺不能解決問題,若有需要請聯繫24小時自殺防治專線(安心專線):1925;生命線:1995;張老師: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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