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問我對大醫學中心急診醫師集體離職事件的看法。因為他們看了新聞之後一頭霧水，實在搞不懂裏面發生了什麼事。
我先聲明我沒有任何內幕消息，也沒和任何急診醫師談過，純粹是自己從醫院管理角度與人性的觀察。如果大家認為我不知道內幕所以是在胡扯的話，我也不否認。也歡迎知道更多內幕的人指正。
先說明一下事件的一些客觀的背景：
一、衛福部對醫院有「醫院緊急醫療能力分級評定」制度。將醫院的緊急醫療能力分成「中度級」、「重度級」。
二、中度級的與重度級的最重要差別是急診醫師的人數。來急診就醫的病人數愈多，專任醫師要愈多。留在急診觀察的病人愈多，專任醫師也要愈多。
三、如果醫院要被評定為具備「重度級」緊急醫療能力的話，在這些專任醫師裏面，還要有一半以上是「急診醫學科專科醫師」(急專醫師)才算符合資格。如果只要求達到「中度級」緊急醫療能力的話，那只要有「專科醫師」(例如內科專科、外科專科)，而不必是「急診醫學科專科醫師」就行了。
從以上三點文字，我想所有人都能得到如果要被評定為具有「重度級」緊急醫療能力，勢必要多招聘「急專醫師」。而且如果病人愈多，要請的急專醫師也要愈多。
全國醫師荒，急專醫師沒人做？
但是全國各醫院都缺「急專醫師」(因為要常常值夜班、常常被告、再加上也常有病人家屬暴力相向)，所以要維持「重度級」對醫院管理者來說，是很頭痛的事。因為有時有錢也請不到「急專醫師」，他們的收入相對他科來說也算是高的。而且所謂的「重度級」、「中度級」對醫院的收入與健保給付來說根本沒什麼差別。民眾根本也不知道在急診看病的醫師到底是「專任醫師」還是「兼任醫師」，是「內科專科醫師」，還是「急診醫學專科醫師」。民眾生病了，就是會到這個醫院來掛急診。
對一向以效率著稱的管理層長官來說，把醫院從「重度級」降到「中度級」，省掉對「急專醫師」的人力需求，而民眾根本沒人知道，健保給付也不會少，為什麼不作呢?
接下來造成事件的最重要導火線是醫院資方作了三件事：要將一南一北兩個醫院，從「重度級」降級到「中度級」、同時另一個小醫院也不再由「急專醫師」改由「內外科醫師」來急診值班、再加上要把急診的觀察病床大減100床。
對醫院管理者來說，這三件事都是不會減少病人，但能不再需要那麼多的「急專醫師」的管理手段。他們可能認為這樣會讓醫院不必再一直被「急專醫師」人數這個問題箝制著。
我認為這和媒體上報導的賠錢這個檯面上理由一點關係也沒有。至於什麼「限制多元發展」，我猜想就是少和醫院外的團體結盟來和醫院唱反調的意思。
我的猜想是，前任與剛去職的急診領導人都不同意這種作法。結果就被資方用聽來實在讓人無法理解的理由與方式免職。尤其是前任部長在任滿之後，明明就是表現被肯定，所以又被升官到資方重金投資的新診所擔任院長，怎麼會在二年之後又被這種理由免職。當然資方可能以為這樣群龍無首，剩下的小雞們就會乖乖就範。
資方的算盤當然打錯了。因為資方想作的這三件降級與縮床的動作，全都會威脅到這個大體系中的「急專醫師」們的重要性與和資方談判的籌碼，甚至有可能會威脅到他們未來很多年的工作權。再加上想用殺雞儆猴，甚至以接近毀滅式來處理兩個領導人，希望震攝小雞們的作法，所以就有了這次的急專醫師們的集體離職事件。
長庚事件爆發，多數醫師都遭殃？
我會寫這篇文章，是因為看到事態的發展在惡化中。如果急專醫師20多人真的集體離職，而且也訴諸了「急專醫師」大家休戚與共的憂患意識，那大醫學中心的內外科一定天下大亂(因為必須強迫到急診值夜班)，同時不但有可能醫學中心保不住，也會有許多病人受害。急專醫師也必須改變本來已經穩定的工作與收入。
但相反的，如果「急專醫師」被資方一個一個摸頭安撫結果不離職了。資方只要能保住大本營的醫學中心資格就好。可以想見等到事件過去，該降的降該減的減之後，未來在這個體系中的「急專醫師」恐怕也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我可以理解資方希望以降級縮編，作為改善缺乏急診醫師窘境的手段。但是以毀滅兩個人又威脅急專醫師工作權如此粗糙的方式來執行，實在令人不敢苟同。更不是坐擁數千億資產的大財團法人，投入醫療事業造福人群與社會公益的良善作法。
只是現在要資方就收回成命，可能在面子上萬萬不能。但要離職的急專醫師們我相信他們也了解，他們不只是為個人，更是為了急診醫學專科的未來在奮鬥與犧牲。
我誠懇的建議，解鈴還需繫鈴人。作為全國第一甚至是全世界第一大的醫療財團法人，何妨大度的先退一步，讓兩位領導人能被更公平的處置，這才能讓急診專科的兄弟們能坐下來，平心靜氣地一起討論醫院在管理上的各種困難。
如果不圖此想，而只是想用各個擊破以各種手段留下幾個人，只求能渡過這個危機就好的話，這等於是與醫界的專科醫師制度公然為敵。急診醫學專科如果真的因此而受到重傷甚至被摧毀，我相信這對必須面對急診值班壓力的內科、外科這些大科來說，也絕對不是好事。事情也不會就此解決。對於衛福部來說更是對專科醫師制度，以及急診醫療資源的重大挑戰。事件如何解決，就看各方的智慧了。
本文作者曾為台大醫院副院長，現為台大醫學院麻醉科教授，經作者授權轉載自王明鉅Faceboo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