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是帝國的慰安婦也是戰地之妻

書摘

這裡的慰安婦人數約50人,服務的師團兵員數則有兩萬人以上。這裡的管理者是民間人士,軍方不介入慰安所的營業。

不過,軍醫部會派出後勤軍醫,來負責管理她們衛生方面的事宜,並定期檢查診治。發現有花柳病患,就會通報各連隊當週值班的司令官,下達通知給各隊,該慰安婦也會被命令停止營業。也就是說,雖然是間接的管理,慰安所的管理權還是在於軍方。因為軍隊最怕的大概就是士兵染上性病吧。

霸王城的慰安所很大間,但考城縣的慰安所就像派出所一樣小。因為霸王城位處交通要衝,經過部隊很多,所以需要大慰安所吧。考城縣的慰安所則是當地的駐屯部隊專用,裡面的慰安婦人數也很少,各隊分配好日期就可以使用。這裡是警備駐屯地,美國軍機會定時來襲,像我們這種備戰部隊,來襲時間一過就閒閒沒事了。因此老鳥士兵常會藉機外出。

長期的駐屯生活,跟同樣的慰安婦一起生活久了,不知不覺就將她們當成家裏的老婆了。士兵們不再餓虎撲羊般躁動,大概因為覺得隨時都可以跟她們上床吧。她們就這樣成為駐屯部隊的一員。她們的存在,有點像是門面裝飾,沒有慰安婦的駐屯部隊,就像小孩子沒拿到糖果一樣,會覺得很沒面子,所以士兵們都很照顧她們。

她們也反過來照顧部隊的大家。假日會帶些特產禮品來部隊,順便幫大家洗衣服。士兵在陣地擦拭清理機關槍時,她們就在一旁托腮遠望,或去摘些花,天上的雲雀嘰嘰喳喳,一片安靜悠閒。她們也會煮午飯給士兵們吃。我想,那時駐屯地軍隊和慰安婦之間的關係,大概都是這樣吧。

這或許可以說是慰安婦原本被要求和期待的角色。一如「男主外、女主內」的性別角色要求,女人在家操持瑣碎家務、男人出外上班打拼。戰爭時期,男人從軍,許多維持軍隊需要的輔助作業,就交給女性來做,慰安婦就是這樣被動員的。當然,在所有的輔助作業當中,她們被動員而來的最大目的就是因應軍人的性欲。透過「性」和操持軍隊瑣務,形成了一個擬似的家庭空間。

就此意義而言,慰安婦和戰場上「敵國女性」的強姦受害人,兩者和日軍的關係,本質上就有根本的差異。慰安婦,顧名思義,其所被期待的角色就像平時的賢內助一樣,為那些離家上戰場的軍人,提供身體和精神上的「慰安」,以提高士氣。儘管實際戰場境遇會因地而異,但那些慰安婦女性和軍人之間,之所以能和平相處,正顯示出慰安婦角色的整體結構背景。

我們也會學習一些護士的工作。為了防備美軍飛機來襲,也學會了如何組裝槍枝和射擊,以及如何包紮傷口。那時候常要花時間學這些事情,根本沒空出門去玩。

前線的士兵們結束激烈戰鬥回來時,我們會穿著和服、繫上圍裙前去迎接,以日語說:「辛苦了!(ご苦労さまでした)」平常我們大部分時間都穿著工作服(綁腳雪褲),不然就是裙子。和服因季節有好幾套,冬天的、夏天的、春天的,都是我們特別去城裡花錢添購的喔,準備在「演芸会」(えんげいかい,此處證言以日語表達)演出的時候穿。

朝鮮人慰安婦的角色,絕對不是只有滿足軍人「性」的欲求而已。她們還必須照顧受傷將兵、從事包紮繃帶等護理工作,連槍的射擊法(證言集原文意義不明,比較類似槍枝組裝之類的輔助作業)都得學習。在戰場上支援日軍,甚至並肩作戰。士兵們結束戰鬥回到部隊時,會特別穿著「和服」與「圍裙」前往迎接,平常也會參加祝賀宴席的表演等,角色非常多樣。

自尊與蔑視

(儘管必須考量民族歧視的因素,)但從以下日本人慰安婦的敘述,我們可以更清楚看出慰安婦與軍人之間的關係。

剛成為慰安婦、前往戰場時,我的確認為:「像我這樣滿身污穢的人,也能為國效勞啊。」在最前線的慰安所時感覺也確實還好,不過,到了後方的兵站基地慰安所,不知是日子過慣了還是怎樣,總之變得很容易累。因為在最前線,吃飯是跟士兵們一起吃的,常想到他們或許明天就會戰死也說不定,我們是真的很想給他們一些安慰。而且,上級將校看到我們,還會跟我們致意:「辛苦了!」但是到了後方基地,真的就變成「公共廁所」了,有些將校和下級士官們都當面這麼說。

對了,也有開心的事。我最高興的事就是跟四國的士兵見面。而且如果是愛媛或松山等,離我家鄉越近的地方出身者,我就越高興。跟那些士兵們見面,彷彿看到親人一般,即使不上床,我們也會聊天,聊些故鄉的祭典、山川風景之類的話題。那些士兵們也會因此就很滿足。

慰安婦的境遇,很難一概而論。城市或深山,前線或後方,每個人被分配的地點不同,命運就會很不一樣。但她們同樣都被賦予了多樣的角色任務。在這個訪談中所描述的,即使不上床士兵們也會感到「滿足」,正是因為其中的「故鄉」角色讓離鄉出征的軍人獲得了心靈上的「慰安」。而且,慰安婦自己也認知到了這一點。或許,也只有在那種情況下,一直以來飽受社會歧視的她們,才會稍微感受到些許「自尊」。對她們而言,若能因身體或精神上的「慰安」,讓軍人更能充分作戰,也是一種「愛國」的行為,這種意義連結的轉換,讓她們合理化了自己作為「慰安婦」的存在,替她們悲慘陰暗的底層生活,帶來了一絲明亮與溫暖。千田的書中甚至還寫到,有些(從事性工作的)女性決定當慰安婦遠赴戰場時,工作場所的其他人會特別為她們舉辦歡送會。

弔詭的是,對她們而言,此時的「慰安」,也為她們長期以來辛苦的「工作」,賦予了新的意義。那些女性初始或許認為:「連我這樣的人,也能為士兵服務、貢獻國家」,因此覺得很開心。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後來這些女性會選擇在慰安所自殺,表示連「自尊」的假象,也無法再支撐她們在慰安所內嚴苛殘酷的生活,她們再也找不出任何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那種「自尊」,只不過是她們作為「公共廁所」活下去的自我安慰;好不容易被賦予的「自尊」,終究也只是國家對她們的欺瞞。如果用橡皮擦就能擦拭乾淨,她們都很想徹底抹除自己不堪的慰安婦生活。但也更因為如此痛苦難堪,她們才越需要那種偽裝的「自尊」,咬緊牙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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