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前奏曲》霸凌作為勞動問題:歐洲人眼中的Mobbing的五種類型

勞動議題

近來,工作職場的霸凌,成為繼性騷擾、# Mee Too之後,引人關注的勞動生活問題。事實上,所謂Bullying,直譯霸凌,向來不缺於職場,任何有人群聚的場合,例如學校、部隊等。霸凌絕非新興問題,但將之法律化,直接昇華為權利義務、違法受害層次,不可諱言,倒是未久之事,至少台灣如此。

霸凌,在歐洲場域中,多以Mobbing概念,少見Bullying稱呼,當然,差距不大。它是一種工作職場上,勞工人格權遭受侵害的特殊態樣。定義上,Mobbing是「工作職場內,一人或一群人對於某一勞工、主管或甚至雇主,在溝通關係上採取強度高的杯葛、排擠或其他不正行為,已達一法律上必須加以處理之權利或利益受害程度」,如未達此程度,還沒走到法律議題化階段,可能稱為生活中的不愉快,如此而已。從Mobbing被意識為一社會心理學、乃至於法律問題,而且須以國家法律、法院審判來處理,本身就是漫長的「社會進化」過程:整套人格權被司法化的歷史過程,就是社會理性與人性尊嚴發展的同步現象。

個人將分兩次來談談歐洲人眼中的Mobbing。在這一篇,或許先以90年代問題開始滋生時 – 30多年前,瑞典一位小學女童,因同學一起講好拒絕跟她玩,令其傷心欲絕、上吊自殺之震驚個案,作為歐洲社會公認的開端 (瑞典作為歐洲處理霸凌帶領國家、成立全世界第一家Mobbing專屬醫院),幾個受到歐洲社會心理學界、法學界注意到,且接下來都有法院判決的案子,來認識一下「歐洲霸凌」的「法律議題化」緣始,有助於仍處某種萌芽階段的台灣,一種回顧又前瞻的參考。

類型一:來自同事的攻擊

多特蒙德的Manfred

Manfred是化學工廠焊接工人,在鐵管修理部門工作。他是虔誠教徒,信奉基督教某教派。Manfred認為,他有責任引導同事信奉上帝,只要逮到機會,便跟同事傳教,鼓吹進入教會。同事們不堪其擾,但未公開講,亦未請主管出面處理,最後決定「私力救濟」。一開始,只要Manfred傳道,同事們就激烈反應,效果不彰,同事們改變策略:只要Manfred開始講話,同事就轉過身去,立刻走人,越來越嚴重,沒有人願意跟他一起用餐,只要他一進餐廳,大家馬上一轟而散。Manfred不放棄,逮到機會繼續宣揚上帝,幾位男同事開始暴力威脅,一位不堪其擾的同事,情急之下以刀威脅:「閉上你的鳥嘴,否則…」,有人拿起一上吊的娃娃,寫上Manfred大名,掛在更衣室,有人放一個迷你棺材在他衣櫥中。Manfred終於放棄傳教念頭,但同事們行為並未停歇。一年後,主人翁被主管調職。

瑞典的Märta

Märta是瑞典南部一家餐廳女侍,經常跟同事爭執,因同事老找她麻煩。經常在Märta走路前方,突然飛出裝滿空瓶的啤酒箱。同事經常故意用力關上餐廳與廚房的活動門,讓她迎頭撞上,還有人威脅:「小心一點,否則用車子輾你...」。對她而言,上班變成地獄之旅,她經常腹瀉胃痛,淚流滿面,心生畏懼,無法專注工作。領班譴責她工作效率不佳:「被我警告三次,就可以自動解僱妳」。朋友建議她請病假,Märta不敢,因怕丟掉工作。她鎮日頭痛欲裂,身處敵意同仁與主管間,尋求工會協助,工會人員只是笑笑:「這些傢伙在跟妳打一場心理戰。不要理會,這些舉動會自然停止」。兩年過去,同事們杯葛刁難從未結束。Märta鼓起勇氣,拜託工會出面協調,工會大嘆:「妳應該早一點來,現在太遲了,我看妳最好自認倒楣,辭職回家了事」。當事人沒有受過高等教育,無一技之長,對自己權利一無所知,徒留混淆,害怕,不安。

類型二:下屬對主管的攻擊

漢諾威的Peter

一行政機關,檔案室主管職有缺,原主管屆齡退休。檔案室中,Bernhard最得原主管信任,他自己也深信最有希望繼任,同仁們也支持他。但機關首長認為,檔案室不能欠缺進步的影像處理系統,決定選擇較年輕、較有專業知識的Peter。在Bernhard非正式領導下,同仁開始給Peter好看:同仁不與新主管說話,根本無法指示下屬。新設備運到,但沒有同仁願意接收任何新資訊,所有機器擺在一旁納涼。在首長指定學習新機器的訓練課程中,所有同仁參加,但沒有人顯露任何興趣。Peter講解時,所有人只是大聲喧嘩,嘲笑新主管與新機器。Peter從上司那邊也得不到任何協助,上面只是說:「是不是你的領導能力有問題呢?也許你太年輕了,沒有經驗,也許我們用錯了人」。Peter被送往領導統御的訓練課程,但毫無助益。最後,首長決定將Peter調離現職,另派一外來新人,但結果一樣,同仁故態復萌。

瑞典的Eva

瑞典一所監獄餐廳主管退休,獄方決定做些改變:餐廳經營成本居高不下,菜色也不健康,我們應找一位有經驗的能手。獄方最後找到Eva,由她領導原先六位女廚師。廚師們對Eva新任務,毫無知悉。Eva馬上碰釘子:沒有人告訴廚師們,為什麼要做改變?新主管提出菜色清單,廚娘們作不出來,而獄方上司也從未想到訓練:準備菜不是很容易嗎?所有廚師堅信,這一切都是Eva的主意。決定報復,開始在Eva背後說長道短,Eva有一個智能障礙小孩,女士們譏笑說:一定是媽媽的本性,傳給孩子。廚師們不聽Eva指示,也不讓她有機會講話,一有指示,一定質疑到底,同仁們不斷說道:妳好像越權囉。Eva三番兩次請教上司,究竟權限何在,但遭拒絕,上司認為Eva故意找碴。情況急遽惡化,當事人整整病了兩年,被迫提前退休,時時處於精神虛弱狀態,必須不中斷服用鎮靜藥物。

類型三:主管對下屬的攻擊

德國的Hans-Erich

大辦公室空調系統故障,同仁們抱怨連連,但無人敢向上反應問題,害怕丟掉工作。狀況越來越無法忍受,Hans-Erich決定挺身而出,他是重度身障者,決定向政府監督重度身障者照養的行政機關申訴。機關出面處理,公司主管尷尬承認,但惱火於下屬居然去機關「告密」。Hans-Erich變成特殊人物,人人另眼相看,主管故意讓他享受某些特權,同仁們看不順眼,但他是身障者,不敢公開說,只能背後說盡壞話。主管告訴同仁,他經常打大家的小報告,所以才有這些特權,雖然純屬造謠烏有。一段時間後,再無人信賴他,同仁們把公司新近不利措施,統統歸罪到他身上。最後,直屬主管逼使當事人自動辭職。

芬蘭的Sijla

Sijla是一家精神治療醫院護理師,與其院長 – 知名精神醫學教授,發生嚴重爭執。導火線:一位護理師向她哭訴,說只因犯了小錯,院長就要調職,以儆效尤。院長調職並無法律理由,也講不出任何道理,只是向犯錯的護理師咆哮,嚷嚷一定要調職。護理師向身為工會駐廠幹部的Sijla求助,Sija走向院長,沒幾分鐘,院長嘲諷道:閣下是不是在這家醫院待得不耐煩了?在隨後護理站會議中,她重提問題,院長被激怒:這件事不是已結束了嗎?數小時後,護理長找到她,說院長有找,兩人一踏進院長辦公室,院長立即起身:依我專業診斷,妳患有嚴重精神疾病,應立即就醫。Sijla大吃一驚,質問何來診斷?院長表示:妳不必知道,我看妳的樣子就可直接診斷。Sijla被迫就醫,但同院醫生看診後,表示沒有任何徵兆。數天後,院長再次召見,兩人激烈爭吵,院長表示妳應立刻請病假,並且說:我會警告醫生,指責他為什麼不把妳送精神異常鑑定?一段時間後,該醫生亦被捲入,也被院長送交精神鑑定。

類型四:權利在手、理直氣壯

荷蘭的Ingrid

Ingrid受僱一家企業為人事專員,主管員工心理諮商協助。Ingrid上任第一項措施,就是依照勞資新簽訂之團體協約,變更原有的員工調查程序。此舉召來主管反對,也引起外聘人事顧問不滿,因原先調查程序正是其傑作。主管開始將其冰凍:對她主掌事項,不邀請出席會議,不讓她有機會發表意見。另一個引爆點:如何處理酗酒員工?公司一貫作法是,將這類員工調到聊備一格工作,只要不出亂子即可,Ingrid不以為然,認應依勞資約定,將酗酒同仁送往治療,接受戒治。利用當事人短暫病假,主管直接剝奪某些工作權限,並採取一些「行政刁難」措施:只要打電話,不論國內外,都必須向公司的電訊中心報告登記,每一通都要。一段時日後,被主管約談,告知將她調至一般行政工作(「抄寫客戶地址」),因她無法與同僚或主管相處,責任在己。當事人嚴詞拒絕。一個月後,被調離總公司大樓,移至遠離市區一個辦事處小房間,工作內容含混,沒有任何同事,只有孤單一人。為控制出勤,公司設打卡鐘,繼續維持原先打電話限制:每一通都要通報登記。當事人陷入精神崩潰邊緣,經常就醫,另謀他就也毫無希望:沒有工作成果,自己精神狀況也極差。Ingrid不斷思索自己的處境,時時有新的理由與主張,不斷向工會、員工代表會、人事部門、主管、律師,申訴不滿及委屈,強調自己權利:我站在正義的一方。

類型五:體制造成的壓迫

瑞典的Ruth

Ruth是一家公司倉儲人員,負責搬運及推高貨品,但不可駕駛堆高機,那由一位有執照的男同事負責。某日,踩到堆高機殘留油漬而重重跌跤,摔傷臀部尾骨,當時不以為意。隔日醒來感到劇痛,請假休息,一週後情況無好轉,無法坐下,希望以工作意外請領醫療保險給付,但公司專屬醫師不願出證明,不認為傷害來自工作事故。Ruth生活改觀,有時可工作與坐下,有時痛楚無比,專屬醫師簽幾天病假,但不願多作什麼。當事人決定另尋醫師,有位醫師認此傷害應來自職業災害無誤,但仍將其轉診回公司專屬醫師,然後:不是工傷。一段時間後,工作部門改組,她被調往另一須持續坐下的工作。她要求工會介入,層級越拉越高,努力一年,公司願意賠償,但醫療保險機構反對,公司專屬醫師繼續堅持己見,並公開診斷:懷疑Ruth有嚴重心理疾病傾向,應送往精神治療。冗長過程中,當事者陷入充滿敵意與輕視的女同事之間:女同事們不公開嘲笑,但總寫滿匿名小紙條,寫著「電動馬達屁股」、「肉贅」、「藥罐子」、「懶惰蟲」、「母豬」、「娼妓」,貼在她桌上,或把潤滑油倒在她工作手套中。經過努力,特別是工會介入,Ruth終於調到多數為男性的部門,嘆口氣說:我現在好多了,我喜歡在男同事多的部門,因為女人可能的可怕與卑鄙,遠超過人們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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