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為:巴爾費(Barak Barfi),他曾擔任華府智庫「新美國基金會」(New America Foundation)研究員、布魯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ion)訪問研究員,他也曾是遭伊斯蘭國(ISIS)綁架之美國記者索特羅夫(Steven Sotloff)的家屬發言人。
前情提要:7月13-16日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訪問沙烏地阿拉伯,被視為「美沙關係」破冰之旅,但也引起許多爭議,因為沙國王儲穆罕默德.沙爾曼(Mohammed bin Salman)被控是2018年殺害《華盛頓郵報》專欄記者哈紹吉(Jamal Khashoggi)的主謀。
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訪問沙烏地阿拉伯頗具爭議。拜登執政之初,對沙國採取所謂有原則的強硬立場,現在卻改採和解路線,這種「髮夾彎」態度激出許多批評,但我們應該歡迎這種轉變。
接受現狀、先求穩再求好
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競選期間拜登痛批沙烏地阿拉伯是「賤民」(pariah),入主白宮後在外交上刻意排斥沙國實質統治者王儲穆罕默德.沙爾曼(Mohammed bin Salman,被廣泛稱為MBS)。2021年拜登政府發布一份情報報告,將2018年《華盛頓郵報》專欄記者哈紹吉(Jamal Khashoggi)謀殺案歸咎於沙爾曼。
然而能源價格飆漲、通膨飆升,以及兩者引發的普遍挫敗感,改變了拜登的計算。現在拜登政府迫切希望沙國和阿拉伯聯合大公國(UAE)增加石油產量,而這表示他不能再對沙爾曼冷眼相向。
不過有別於批評者的評論,此舉並未反映美國不穩定這項弱點,而是拜登終於接受一項久經時間考驗的美國政策:談及中東政策,歷史幾乎總是證明「接受現狀」是美國更穩定、更受歡迎的選擇。雖然強硬或積極的美國政策有時能激起敬畏之情,但這種情緒很快就會消退為鄙視、動盪和恥辱。
想想前美國總統艾森豪(Dwight D. Eisenhower)在1950年代的經歷。二戰結束後美國的勢力在該區域崛起,為了鞏固美國的地位,1956年蘇伊士運河危機(Suez Crisis)後艾森豪要求英國、法國和以色列撤出埃及領土。然而短短兩年後,美國發動軍事干預以穩定脆弱的黎巴嫩政府,讓艾森豪當初的善意顯得蕩然無存。
前美國總統雷根(Ronald Reagan)同樣淪為上述破壞性模式的受害者。雷根最初試圖在中東投射力量,1983年他派兵平息黎巴嫩內戰,但在兩起致命爆炸事件導致258名美國人死亡後,雷根頓時撤回美軍。中東國家對此結果可沒好臉色──黎巴嫩面積比康乃狄克州(Connecticut )小、人口比堪薩斯州(Kansas)少,而這個所謂的世界強權,竟然無法解決黎巴嫩的衝突?
艾森豪、雷根、老小布希都栽跟頭
1990-2000年代伊拉克成為中東動盪主因,當時任伊拉克總統海珊(Saddam Hussein)1990年揮軍入侵科威特,時任美國總統老布希(George H. W. Bush)展開為期38天的空襲(還在CNN上直播),然後發動一場為時100小時的地面戰爭。伊拉克軍隊遭擊潰,科威特被解放,美國重獲中東國家的恐懼與欽佩之情。例如,敘利亞1983年雖曾與美軍對壘,在科威特戰爭中決定放棄抵抗,加入美國支持的和平進程。
但這種敬仰是短暫的。海珊並未像美國希望得那樣放棄權力,於是華府對伊拉克採取圍堵(contain)和孤立政策。不過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等美國區域盟友持反對態度,他們反而要求海珊重新融入阿拉伯世界秩序。裂痕於焉形成。
同樣戲碼在2000年代上演。美國在時任總統小布希(George W. Bush)命令下快速入侵伊拉克、推翻海珊,震驚美國的對手。這一次,利比亞獨裁者格達費(Muammar Gaddafi)決定放棄大規模毀滅性武器,擁抱「反伊斯蘭極端主義運動」,接受美國在此為區域霸權。
然而美國再度迅速失寵。伊拉克的叛亂活動使美軍陷入困境,美國外交官既無法調和根深蒂固的敵意,也無法解決自相殘殺的衝突。美國試圖播下民主種子的地方,發芽的卻是伊朗政府的附庸。
美國實力再次衰微,就連堅定盟友也違抗華府,例如時任埃及總統穆巴拉克(Hosni Mubarak)長達6年拒絕訪問美國;又成為美國對手的敘利亞,則試著動搖美國支持的伊拉克、黎巴嫩和巴勒斯坦政府的穩定。
「共同利益」終究凌駕於「人權標準」
如此動盪下美國首先尋求的是「穩定」,而這代表從埃及到波斯灣,美國必須與剝奪人民基本權利的專制政府保持良好關係。
今日,沙烏地阿拉伯、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對美國的伊朗政策不滿,尤其是伊朗在葉門的代理人襲擊他們的領土時,美國反應膽怯。然而正如拜登別無選擇只能安撫兩國一樣,他們也別無選擇,只能接受美國的區域霸權,畢竟中國和俄羅斯可不會保護他們這些脆弱的石油國家免受伊朗傷害。中、俄不僅違反對伊朗的國際制裁,還在聯合國護航伊朗。
與此同時,埃及向俄羅斯勢力範圍靠近。不過,如果埃及希望在軍備競賽上能和以色列一較高下,美國武器還是無可取代。此外,埃及軍官對1967年六日戰爭後部署的蘇聯顧問是如何對待他們前輩,仍懷有苦澀回憶。一名埃及將軍寫下他的回憶,蘇聯顧問「粗魯、嚴厲,往往盛氣凌人」。
同樣地,儘管是衣索比亞最大投資者和債權國,中國無法解決埃及和衣索比亞的水資源爭端。只有美國才能做到這一點,畢竟美國擁有解決衝突的豐富經驗、履行義務的良好紀錄,還有似乎深不見底的金庫。
2018年哈紹吉被謀殺後,我指出儘管美國希望讓沙國符合其他美國親密盟友的標準,共同利益、相互依賴最後幾乎總是會佔上風,而拜登訪問沙國顯示,他現在也得出了和我一樣的結論。
註:本文之中文翻譯由Project Syndicate提供,再經《信傳媒》洪培英編輯校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