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拉圖
還記得九○年代,迪化街老屋拆除爭議引起很多關注。那年,我約了高中同學過去看可能即將拆除的老屋,留了一些影像,這可以算是我的老街初體驗吧。
從那時候開始,就戀上老街、老屋特別的味道。升大二的暑假,有空就泡在大溪老街,對於已經頗有進展的草店尾工作室與大溪老街再造非常傾心,還找到了爺爺當年住的老屋。而後,台南的老街議題,也熱了起來。延平街拓寬,系上的老師和學生一同前往關注、甚至抗議;大二那年,老街拓寬,確定老屋拆除,算是慘痛的經驗。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社會高度關注」不見得能留下老街。
收藏老招牌的習慣,與我的「老街控」脫離不了關係。
無法收集老街,就收集老招牌過過癮吧!
大二那年,在台南收集到第一面「菸酒公賣局」招牌,如獲至寶。而後每當假日,我就會在台南的跳蚤市場流連,詢問舊貨商是否有收到老招牌(找收廢鐵的舊貨商準沒錯)。在網路還不夠普及的年代,《跳蚤市場》雜誌更是讓我收集同好交流機會的重要資訊。當年,收集老招牌的同好不多,古董店或是民藝店也不認為這是太值得收藏的主流文物,眼神總透露出質疑:「這是啥『不入流的收藏』?」但我就是愛。
玉石、佛頭、古錢幣,這些都是遙遠冰冷的東西。而老招牌,像是曾經伴著我們漫長時光的老街、老店,也許退役一陣子,卻還是感覺熱騰騰、有生命的!
當年,都還要特別拜託,老闆才肯幫忙找。「成大的蘇同學」在找老招牌,成了舊貨店的另類訊息。
到了寒暑假,就是轉戰台北重新橋下跳蚤市場的時候了。每天凌晨五點出發(已經算晚的了),冬天太陽比較晚出來,還要帶著手電筒,騎車前往尋寶。只要能找到一件沒看過的老招牌,就可以讓我開心好一陣子。
這些招牌,其實不占空間。曾經把家裡掛得滿滿的,直到真的掛不完了,就開始幫忙設計它專屬的家。為了達到「客製化」效果,在跳蚤市場也買了的一組木工器具,開始摸索自學木工。
自辦台灣老招牌展覽
大學畢業那年,想用另類的方式紀念在台南的收藏歲月,在成大的雲平大樓辦了第一場收藏展:「台灣老招牌」,嘗試把招牌主題、材料的演化史和台灣的發展做一個連結。原本只是自己過過癮,下一個不枉此行的註腳,沒想到卻引來媒體的興趣。招牌展覽後沒幾天,被學校通知,有許多電子媒體要進行聯訪,這下「成大收集老招牌的蘇同學」可出名了,連去吃個拉麵都被老闆娘認出來。唯一的遺憾,那場展覽後,老招牌越來越難收集了,單價也越開越高。聽舊貨商說,收集的人越來越多了。
老店關了,老街拆了,老招牌正常的生命週期應該也結束了,應該隨著廢棄物資源回收的管道,回到廢鐵回收場。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我們這些收集老招牌的人,中途攔截了,把它們好好收藏著,好講一段它們曾經很英勇,占據了絕大多數台灣人過去的那段美好。也用這樣的方式,幫自己寫下一段段成長的記憶。不管是招牌在役時曾經陪伴我們的日子,或是收藏招牌的過程中發生的故事,也期
待著未來有一天,這些老招牌能再站上舞台,換一個角度,享受人們的目光。
台灣好多老街,從北到南,九份老街、深坑老街、三峽老街、大溪老街、湖口老街、鹿港老街、安平老街,這幾年搭配週休二日,成了一種新的假日消費模式。地方政府忙於老街再造,在地商家忙於創造商機。好處是,老街因為有了商機,「老」成為資產與特色,所以,老街留下來了。
但,僥倖存活的老街,帶給我們什麼樣的面貌呢?統一規格的招牌,重新鋪設的石板路面,攤販賣的商品,從北到南,幾乎一模一樣,欠缺在地特色,不是彈珠汽水就是烤香腸;不是樟腦油就是苦茶油;不是草仔粿就是碗粿……走著走著,不小心恍個神,還會一時想不起來這是哪條老街。
所幸,這樣的老街攤販文化,被我觀察出它的時間節奏。攤販、店家、遊覽車、觀光客密集的時間,普遍在週六與週日的上午十點到晚上七點。換言之,如果要好好欣賞老街的特色,不是單純來買苦茶油的,可以考慮避開這時段。也許是假日夜晚,也許是平常日,都可以單純欣賞這些老街的原味。
只有這種時候,一個人走在老街上,幻想著家裡的那些招牌們,如果還在服役,會掛在這條街的哪一個角落呢?
內容來源:撰文 /繪圖=蘇拉圖(蘇俊賓) 《老物潮:收藏者的回憶加值學》由遠流出版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