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本身對《古蘭經》是否明確指示女人必須遮蓋頭部眾說紛紜。支持遮蔽論述者最常引用的經文,出現在〈光明章〉(Nur):
你對信士們說,叫他們降低視線,遮蔽下身,
這對於他們是更純潔的。真主確是徹知他們的行為的。
你對信女們說,叫她們降低視線,遮蔽下身,莫露出首飾,除非自然露出的,叫她們用罩紗遮住胸膛。(二十四章:三十一節)
經文的措辭非常模糊,罩紗支持者及其反對者,都能從中找到有利證據。阿卡蘭和許多古典法學家相信,允許女人展現「自然露出的」首飾的詩句,暗示女人得以展露她們的面貌和雙手。其他人認為這句經文純粹鼓勵女人衣著端莊。還有人甚至將這句經文解讀為一單純的警告,反對異性之間開具有暗示性的玩笑,史學家說這類玩笑普遍存在前伊斯蘭時期的阿拉伯半島。在部分保守派眼中,這句經文便是規定女人穿蒙面罩袍的依據。某位具爭議性的《古蘭經》譯者,甚至把這句經文翻作女人只能露出手掌,以及「一隻或一雙眼睛,因人有看路之必須」。
戴上它,不是為了表示虔誠
在先知生活的時代,「唯有他的妻子們才遵守類似隔離的遮蔽。」史學家蕾拉.艾哈邁德寫道。罩紗在穆斯林社群的普及是後來的事。艾哈邁德推測,罩紗蔚為風尚,一部分可能要歸因於對先知妻子們的仿效,抑或是拜伊斯蘭傳播到貴族有遮蔽身首之習俗的區域所賜,譬如敘利亞和巴勒斯坦。後來,中世紀學者將習俗化為律法。
謝赫相信,婦女不該受迫遮蔽她們的頭部。一如虔誠,端莊謙恭亦當發自內心,而非外加。「法律不使人虔誠,」他說,「它們保護人所展現的虔信。」政府不能透過立法將公民變得恭順:伊朗和沙烏地阿拉伯就是證據。就像強制執行伊斯蘭法,不會把人們變成好的穆斯林,強迫穿頭巾,也不會自動賦予女人謙恭。他解釋,若不敬畏真主並發自內心地順服祂,這些外在的伊斯蘭認同展示不過是對身分的炫耀,無關信仰。「遵守伊斯蘭法的人,不一定是信徒,」他說,「有些人即便不遮蔽身體,卻很虔誠。」他說。
遮蔽頭部的舉動一定要是發自內心,才有意義。「人不因穿著而虔誠,」他告訴學生們,「若妳是虔誠的,頭巾罩袍會保護妳。但試圖強迫女人足不出戶,或強迫穿戴頭巾,並不會讓她們變得虔誠。」世人亦無法評判任何女人穿戴頭罩的用意。缺乏真誠的伊斯蘭信仰,罩紗不過是伊斯蘭信仰的公共展示之一,毫無實際意義。對謝赫而言,頭巾議題和更尖銳的虔信相比,其實不那麼重要。
被政治化的罩紗
過去兩百年,伊斯蘭世界受到最嚴重破壞的界限是領土疆界,亦即西方帝國主義的侵略。從十九世紀在阿爾及利亞的法國人,到二十一世紀在阿富汗的美國人,西方世界對伊斯蘭國家的軍事侵略,始終伴隨將穆斯林婦女從頭巾之禁錮解放出來的政治宣傳。「現代化」或征服一個國家,意味著揭開該國女人的神秘面紗。九一一事件後,在美國轟炸阿富汗的準備期間,政治人物和學者權威把阿富汗擺脫塔利班統治,和婦女擺脫蒙面罩袍連結在一起。塔利班政權垮臺後的前幾個月,西方媒體趕緊捕捉女人脫去面紗的畫面。就好像從被蒙面罩袍罩住的人變成女人的轉變,是二十一世紀的《賣花女》(Pygmalion)神話:阿富汗民眾終於變成活生生的人了。
長久以來,一個穆斯林國家的女人遮蔽或不遮蔽的程度,就好像某種該國和西方世界關係的石蕊試紙。對中東獨裁者而言,要求婦女脫下罩紗,是證明你正轉向西式「發展」的便宜之計。當伊朗獨裁者禮薩.汗(Reza Shah),也是伊朗最後一位國王的父親,為推動其現代化改革於一九三六年對伊朗罩袍頒布禁令,警察被要求若見到還穿著罩袍的婦女,便扯掉她們頭部的遮蓋。這道命令迅速掀起某種地區性罩紗波浪舞。從阿富汗到土耳其,統治者紛紛鼓勵女人露出她們的頭。傳統主義者予以反擊,有些選擇在清真寺和街頭,有些選擇透過議會。命令女人脫下罩頭,標誌有自信的西化、世俗化。命令穿戴罩紗,則傳達一相反訊息,透露對傳統主義的承諾,以及不受西方控制。
在女人能決定自己穿著的社會裡,頭巾可以有很多不同的意義。它顯示一名女子和真主的關係,或承受同儕壓力。它標誌女人對政府或對自己的服從,或單純是髮型不好看。開羅的通勤族,也許會為了避免在人擠人的公車上受到騷擾而戴頭巾。黎巴嫩村民也許藉著戴頭巾傳達她是穆斯林而非基督徒的訊息。某位美國女性主義穆斯林戴頭巾,展示對消費者文化的反抗。另一方面,她的姐妹卻戴著有Nike勾勾標誌的頭巾,擁抱消費者文化。蘇麥雅認為她大概是為了預防性誘惑而戴面紗,但另一名女子告訴我,她覺得當自己戴飾有紅白花朵圖樣的面紗時,像個「超正的火辣壞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