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週我幾乎天天哭...」亞東新冠戰神「台姐」:病毒會不會再來不知道 但我們隨時準備好!

人物專訪

「這附近最大的醫學中心就我們啊!說實話我們擔任起這樣的任務其實也是應該啦,病人有需要。不過那天去(衛福部)開會的時候我跟他們說,不能再來了,我這2個禮拜沒睡好過,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我已經疲累到不行。」張厚台笑說。

人稱「新冠戰神」的「台姐」張厚台,現任亞東醫院內科加護病房主任,在亞東20年資歷的她,經歷過2003年的SARS、2009年的H1N1,到這次的新冠肺炎,「我的家人已經被摧殘過好幾次了,他們還是會擔心,但都很了解我的工作就是這樣。」

在接受《信傳媒》專訪的這天,張厚台雖然戴著口罩,但氣色很好也顯得神清氣爽,很難想像她才剛承擔著全國11%ICU重症患者、58床專責ICU的重擔,「我最近睡很好耶,現在人家講說(新增)20多個很多,我說20幾個很好啦!我們心裡其實有準備說萬一再來......」

亞東醫院在這波疫情被外界盛讚防疫第一名,但在這些數字背後,卻是每位防疫人員不眠不休的努力。

除了重症病患,亞東還開到5個專責區、2個急性病房,負責帶領呼吸治療團隊的組長袁再明說,「那時候院方真的花了很大的心思把第一關守住,也看到這個團隊是可信賴的,有最好的主管在帶領大家,讓我們可以很安心的一起往前去奮鬥。」

其實一路走來,張厚台可以臨危不亂地面對這些突發狀況、狡猾的病毒,靠的並不是偶然......

疫情爆發3週都沒睡好!比起自己更擔心同仁身心不適

「SARS的時候我已經是ICU的主任了,當時年紀輕也是不懂,很多治療都在摸索當中,接第一個病人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單就協調各科要不要進來幫忙就遇到很大的阻力。」張厚台回憶。

回想當年情景,張厚台說這次其實準備了很久,「去年3、4月我們開始有病人的時候,就已經在準備我們有可能遇到病人數突然暴增的這天,重症部就一直在討論,所以支援的名單去年就訂好了。當然你說不害怕?不可能啦!這對我們來講就是一個新興疾病,我是專業我都害怕,更不要講本來不是碰這方面疾病的人就更痛苦。」

張厚台笑說,大概3、4年前才把SARS的東西從辦公室丟掉,「當時的P100和N95口罩我本來都放好好的,想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來,結果又來了!」

問到這波疫情爆發後,連續多久沒闔眼過?

「其實就是剛開那幾個加護病房的時候,很難闔眼,睡一下下就被叫起來了,但也沒辦法,就是很快起來去做該做的事。」張厚台說,剛開第一個加護病房時大概有3週都沒什麼睡,「第一個禮拜特別擔心,不知道我們的住院醫師、主治醫師會不會遇道什麼問題?萬一有什麼問題,我是第一線隨時都要加進去的人力,護理師也會很擔心什麼東西不夠。」

第二個加護病房在匆忙下開設,「變更大、人更多、吵更兇,畢竟不像去年4月就整頓好,對我們所有人員來講都是很大的衝擊。」張厚台說,第3個加護病房本來是一個閒置空間,「我們硬是把它搭建起來,後來是拜託神經加護病房郭曄嶸主任這邊提供更大的量能加開第4個,這已經是我們能提供最大的量能了。」

張厚台笑說,其實自己就是出一張嘴,「每天早上就問他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地方睡?我跟郭主任一樣會擔心同仁有事,所以大家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他們生活必須問好再開始工作。」她也感性地說,「我們每個人都是家人捐出來的,要去想假如他們家真的沒辦法提供支持、沒有宿舍可以住,或身心上有不舒服怎麼辦?這些都是大家互相關心才有辦法,我一個人不可能關心這麼多人,都是大家互相的。」

承擔著全國11%ICU重症患者、58床專責ICU的亞東防疫團隊,高效率和實戰力在這波疫情中受到外界肯定。(攝影/趙世勳)

「開第一個加護病房時,我幾乎天天哭...」

即便經歷過SARS、H1N1到這次的新冠肺炎,問張厚台在這波疫情是否有經歷過低潮?

「有,開第一個加護病房時前2週幾乎天天哭,不是在醫院哭、是在家裡哭、睡覺前哭,我壓力實在太大了,因為我不知道我會把大家帶去哪裡。」張厚台回憶。

她描述,當時開第一間加護病房時簡直可以用「瘋狂」兩字來形容,「每個人都穿著隔離衣跑來跑去,整個大長廊都是穿著隔離衣跑來跑去的人,出來病房全身溼答答的。然後你也不知道病人會不會好,因為那時候才剛開始,會不會把ICU都卡死就動不了?或是病人一直死掉,工作人員要怎麼辦?那幾天我壓力非常大,因為我看不到天日在哪裡。」

那最危險最擔心的情況,後來有發生嗎?

「所以我覺得我們團隊真的非常厲害,都沒有讓這些事情發生。」張厚台分享,亞東重症病房的死亡率其實很低,「每天都有人好的出去,慢慢就發現我們只要努力,就不會讓那些擔心的事發生。說真的,沒有什麼一定要誰做這件事,原本不是重症的也可以來做、也變得很厲害。」到了第3、第4週團隊越來越上軌道,「他們才厲害,不是我,我就是走來走去(笑)。」

她也補充,「我們輕症出院比例滿高的,加護病房死亡率整體大概是5%,國外統計是35%,我個人認為我們團隊真的做得不錯。確實最後這波病人狀況會變差,所以死亡率可能會到10%左右,但是我們第一波做得很好,把可以治療好的病人都治好了,呼吸治療師真的幫了很多忙。」

張厚台(中)感謝呼吸治療組長袁再明(左)帶領團隊、專科護理師,以及神經加護病房的主任郭曄嶸(右)帶領團隊一同支援重症專責病房。(攝影/趙世勳)

看盡生死仍為生命奮戰!「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選ICU」

問到如果重新再選一次,還是會選擇ICU嗎?

張厚台不假思索地回答「會」,但她也立刻坦言,「我其實考慮過很多次,每次都笑著跟年輕人說,當初來亞東站在門口,門一打開我就想離開!」

她回憶來亞東已經是20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亞東,連搭計程車司機都跟我說,你如果是來看朋友可以叫他趕快轉院了。我那時候剛從台大訓練完,只是來支援還不是來上班,門打開的時候覺得那個空氣怎麼跟台大差這麼多,我好想回家......」張厚台笑說,當年台大的老師叫她去亞東支援,「說需要一個脾氣比較不好的人,我比較恰嘛。」

雖是誤打誤撞進入亞東,也不是當初心中的第一志願,但張厚台一待就是20年,而且是狀況最不好的加護病房重症病患。

「你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選ICU。我以前不知道,但我現在知道我做加護病房是為了什麼,我也知道再來我要做什麼。」張厚台感性地說,「重症病人跟一般病人很不一樣,沒有人希望自己的病變重症,所以重症病人老實講就是次等公民,可以選的話,沒有人會想選這些人照顧,但這些病人就是需要有人照顧啊!」

讓張厚台願意留在ICU的第二個理由是,如何讓病人離世前,不要這麼痛苦。

「在重症病人裡面,更次等的是會死掉的病人,哪個醫生願意自己的病人死掉?重症病人死掉前其實受了很多苦,病人受苦、家屬也受苦,所以怎麼樣讓他們比較不受苦,這件事情其實是一個重症醫師的責任。」因為每天在病房看多了生死垂危的病人,以及面對生離死別哀痛的家屬,張厚台後來博士班專攻健康政策管理,「這部分確實沒有人要碰,尤其是死亡這件事。」

張厚台說,也有很多人問過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哪個病人?

「其實我的記憶點都是死亡的病人,因為好的病人出院其實也忘記我了,這是選擇性失憶,所以重症醫師不是一個很有成就感的工作,我們本來就是在幕後。不過既然變成幕前,我覺得就要把我的團隊通通都帶出來,至少要讓大家知道我的呼吸治療師、專科護理師、其他科跨組重症在做什麼,這些不是天生就會的,尤其是每一年、每一天你都會有不一樣的改變,不好做啦!」

進入專責病房前,所有醫護人員都得花上10分鐘「全副武裝」,出來後則是全身濕透。(攝影/趙世勳)

「病毒會不會再來不知道,但我們隨時準備好了!」

若接下來疫情再起,問張厚台是否已準備好面對接下來的挑戰?

「我當時其實就預估大概還要3個月,主要是輕症下來後,還有滿多重症要做後續處理,因為有些病人肺部受到很大的傷害,所以要這波病人全部狀況都改善,可能需要2-3個月的時間。」張厚台描述,對輕症做的每個處置,或是要減少病人的數目,每個病人大概要2週才能看到成效。

負責神經加護病房的主任郭曄嶸提到,「面對這種疫情就是要靠團隊作戰,我們那時候不熟就複製張主任團隊的經驗,把專科護理師送去『留學』,學成回來應用,就發現有些東西可以做得更快更好。從她那裡真的得到很多經驗,不只有醫療,還有團隊之間的溝通,以及默默協助的社工,這場仗不是一個人而是我們一群人。」

張厚台也充滿感激地說,「在這波疫情裡,我們只是亞東的其中一個團隊,很感謝院方大力支持我們,採購裝備都能超前部署,也感謝很多企業、民間捐夠物資,像賈永婕捐的救命神器,我們醫院本來就有10多台,還遠不夠病人的需要,所以後來捐的真是即時雨。」

許多企業、民間機構,也在這波疫情中提供許多有形無形的支持,讓防疫團隊備感溫馨。(攝影/趙世勳)
面對詭譎的病毒,張厚台坦言也不曉得會不會再來,但她肯定團對現階段已努力通過壓力測試,「我知道我們是隨時準備好的。」(攝影/趙世勳)

訪談結束後,張厚台帶著我們前往5C加護病房區,看著每個醫護人員熟練地穿上防護裝備,呼吸治療師袁再明和我們分享,「每次戴這個N95進去講話,都要花很多力氣,而且每次進去都是全身濕著出來,像跑完800公尺一樣。」記者實際體驗,光是戴上N95口罩,就花了大約5分多鐘的時間,且戴上後沒講幾句話就開始微喘。

問到疫情緊繃,是否還有在元智大學教課?張厚台笑說,「有啊!5月中後就都用視訊線上上課了,現在還是有同時在教。」採訪過程中張厚台手機時不時響一下,我們問說要不要先接,即便還有好幾個代辦事項要完成,她仍一派輕鬆地說沒關係,等等再聯絡就好。

面對無法掌控的病毒和瘟疫,張厚台說,「做到現在你問我,其實我覺得滿驕傲的,至少這個團隊在這次疫情,很明顯地,我們很努力通過了這個壓力測試,(病毒)會不會再來我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們是隨時準備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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