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制約中解放 本土電影不該只有豬哥亮文化


「再廢的人生也要奮力開出一朵花」,導演林靖傑以自身對台灣的眼界,完成濃縮在地草根文化的愛情喜劇電影《愛琳娜》,但同時值得深思的是,若想讓電影產業走入國際市場,是否要創造更多樣的故事議題?

撰文=林靖傑

我覺得電影創作真的很難啊!年輕的時候都被好的電影吸引,心中燃起了創作的慾望,然後就傻傻地投入,剛好遇到台灣電影最慘澹、最黑暗的時期。那十幾年的光景雖然慘澹,但是我們一直在拍,甚至拍工商簡介、拍結婚錄影,並在其中試著琢磨電影的美學。

所以從2006年開始,我們這些五年級世代的創作者,或者像四年級尾端的,都磨練到了一個起碼的基礎。還有一點就是我們這些五年級世代,在二十幾歲的時候,遇到的是侯孝賢、楊德昌、王童這一代的台灣新電影,我們被台灣新電影啟蒙,覺得很興奮,覺得台灣可以拍出這麼棒的電影,這麼有人文的東西。當我們想追隨台灣新電影的腳步的時候,當我們二十幾歲終於冒出頭來當導演的時候,整個社會是在撻伐的,撻伐台灣新電影太悶,不照顧觀眾,導演只想拍自己想拍的東西,都很自溺,節奏慢的要死,講什麼人文的東西,觀眾要看的是娛樂的、好笑的、好看的、恐怖的,你們這些導演把台灣電影搞死了。

當我們好不容易站上舞台、準備要一展身手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台灣導演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我們一方面帶著台灣新電影這些前輩給我們的啟蒙跟養分往前走,一方面又背負著從觀眾到媒體到影評人多方面的人人喊打這樣雙重的拉扯,所以一直在尋找第三種可能性。

上片完全是自己操刀,壓力會很大嗎?

我已經忘了這個問題的存在了啦。現在就像在戰場上,只要放空個半秒,就會人頭落地啦。戰場是四面八方,八方作戰,天昏地暗,根本就不會去想會有壓力嗎?此時此刻這一秒鐘壓力就已經搞不完了,就是這個狀態。那就盡力去做啦,不管到時候它的成果會如何,就盡人事聽天命。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爭到天昏地暗,有滿出來的事情做不完,你想要把每件事情做到很飽和、很飽滿,很努力的去趨近它的,大概就是這樣。

《愛琳娜》電影劇照。(圖片來源/大塊文化提供)

搏命的動力及理由

那我就要喊一句口號了,李安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斷背山,我要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愛琳娜。其實拍電影拍了二十多年,這二十多年來心中一直在醞釀一個屬於我所認知的台灣本土是什麼?大家都在講本土電影,本土電影這樣的名詞似乎很容易被定型化、被制約、被符號化,我真的很想解放這個被過度簡化的本土定義的符號,回歸到它該有的很豐富的面向、很細膩的層次,該幽默的時候很幽默,該深刻的時候很深刻,該細膩的人際之間的情感就讓它細膩,該哭的時候就哭。我想讓它回歸到我們生活在台灣這塊土地,很真切的一種感受跟情感。因為出生在台灣,在台灣成長,每天行走在街上接觸那麼多市井小民,形形色色的行業、不同階層的人,我只是很想把這些東西很真實的提煉出來,讓它成為一部好看的電影。

至於大家說,現在講本土電影就會想到豬哥亮,我是覺得那個都很好。我家在高雄,大學的時候在台北唸書,放假的時候經常坐遊覽車往返高雄台北,在那四個多小時的車程裡,就是看豬哥亮的歌廳秀,看得津津有味,覺得很有趣,看了很開心,我覺得這都是台灣庶民生活的一部分。豬哥亮很能掌握台灣某種庶民的氣味跟幽默,然後用豬式風格誇大它,讓大家看得很過癮。但是我要講的是,本土電影不能變成只有豬哥亮的那種東西。

當整個電影產業看到豬哥亮很好賣,從寫劇本,從導演,從製片人,從投資者,都只用這種東西的時候,電影就會貧瘠了,貧瘠之後就會枯萎。所以我覺得台灣電影不能只有豬哥亮這種電影。電影經常很容易一窩蜂,我們好不容易從2006年周美玲的《刺青》,創下了一千多萬的票房,到陳懷恩的《練習曲》,大家很興奮啊,然後隔一年,我的《最遙遠的距離》票房沒有他們好,但是也讓大家非常的興奮。到了2008年魏德聖的《海角七號》突然間大爆發,其實不只是電影圈啊,整個台灣的民眾都跟著很興奮,都很期待台灣的電影產業是不是就這樣建立起來,可以看到很多很棒、很不一樣的台灣電影。

突破草根符號、在轟轟烈烈的《海角七號》之後,接下來?

但是,幾年過去了?七年過去了。我們來到了電影的應許之地了嗎?現在是一個該要坦誠的時候了,整個市場似乎還是有很多資金進來,我們依然有很多電影在拍,很多投資者願意投資台灣電影,但是這兩年其實呈現出一個狀況,台灣電影會不會泡沫化?其實已經悄悄地在蔓延了。電影不能再短線操作,不要因為某一種類型賺了,大家又一窩蜂的去拍那個東西,那就是殺雞取卵嘛,把這隻能夠生出金雞蛋的母雞直接剖腹了,立刻拿到金雞蛋,你很爽,你賺到了,但是雞就死了啊,就是這麼一回事。

台灣有太多值得拍的東西了。台灣太豐富了,台灣的生命力太有能量了,所以光是拍的題材,我們仔細地去發現、去寫,有太多動人、好看、很有張力的題材跟故事可以拍成電影。但是我覺得現在台灣電影面臨一個迫切的危機,這個危機其實比台灣電影一片慘澹谷底的時候還要嚴重。怎麼說呢?

像我拍《愛琳娜》,我這次想拍一部大眾一點、主流一點的電影,先讓台灣的電影產業起來,各種類型就有機會在上面長出來。所以這次想我也來參與這件事情,讓市場可以活絡起來,那就從這個方向來寫一個這樣的劇本。我信心滿滿的去找資金,但找了好幾個月竟然找不到半毛錢。最簡單的情況就是接觸了很多創投、很多投資者,他們都很想投資電影,因為他們發現電影是一門好生意,投資電影真的有機會賺個好幾億。市面上太多人要投資電影,所以我們有很多的機會去接觸他們,但是每個人都在跟你見面的前一分鐘,就很快的跟你表達說:「你這個劇本有沒有機會兩岸合拍?」「你這個電影有沒有潛力可以賣到中國的市場?」「我看你這個故事是很棒,但是它好像不太適合那一套中國市場。」

他們大部分都還蠻友善的,我可以理解他們的立場,就是投資,就是做生意啊,做生意當然希望能賺錢啊,那中國那一塊市場變成唯一選項。這意味著我們要繼續拍電影,就不要再寫純粹的台灣題材跟故事,除非你有豬哥亮,除非你用好幾億來打造它,或者你用阮經天、彭于晏這些現在已經被中國市場接受的明星,問題是用他們,也是要花好幾億才能拍,所以就變得更單一化。假如純粹在講台灣的題材跟故事,而沒有豬哥亮,沒有大製作,就找不到錢,這不是比八年前更慘嗎?

內容來源:《我們這樣拍電影》(由大塊文化出版授權轉載)

《延伸閱讀》

社群評論
back to top
navbar log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