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泓曾經擔任過北一女中的老師和中正高中、中山女中的教務主任，又在麗山高中當過6年的校長，2011年至2015年擔任建國中學校長，現為越南丁善理紀念中學教學總監。哈佛大學有一個故事，有一次哈佛的校長跟家長座談，有家長問為什麼哈佛的學費這麼高？哈佛校長說：「你知道無知的代價有多高嗎？」家長從此不敢再問。
撰文=陳偉泓
自從政府實施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有兩個議題大家很關心，一個是入學方式，雖然十二年國教標榜免試升學，還是有所謂的會考。另外，大家也關心高中的菁英教育，會不會因為十二年國教而停頓，或者被消滅。
以大環境來看，大家會把事情用二分法來區隔，就是菁英教育要存在或不存在。但我自己的看法是，現在談多元社會、多元思考，我們應該要有更寬廣的思維，社會上每個人本來就是多元化的存在，所以不管是菁英教育或者普羅大眾的教育，應該同時存在於社會之中。
這樣的二分法思維，應該做一些轉換，每一個人都不一樣，學生也是。我們的教育與社會，應該讓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環境下發展，可以適應、學習，被教育而成長得很好。所以我們期待的是，未來教育的發展能讓每一個學生、每一個在這個社會當中不同的人，都得到好的引導和發展。
十二年國教的規劃，有一個很重要的理念，就是把高中優質化，以便讓大家就近入學。所謂的優質化，就是要讓所有的高中，無論在資源或素質上都差不多。會有這樣的方向，和台灣過去高中教育發展的情形有關，因為一些歷史因素，台灣有了現今明星高中與社區高中的分野。建國中學還有其他幾個高中，被歸類於明星高中，也就是培育菁英學生的學校，是菁英教育的搖籃。
菁英教育是大眾教育的一環
有一件事情大家可能都不知道，其實建中在1950年代是第六志願。我在校史裡面看到這樣一份剪報，當時也很震驚。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一個現象，就是菁英學生的集中往往是自然形成的結果。
如果今天有十所學校，每所學校都有一個菁英班，一年、兩年甚至五年以後，可能這十個菁英班的程度是不一樣的，很自然的就會有一些學生往辦得比較好的菁英班流動，所以這個辦學成效比較好的學校，它的菁英班，就從一個班變成兩個班、三個班，以此類推，形成菁英學校。
過去建中之所以變成第一志願，應該是在各種辦學條件，或者是社會環境的變化下而慢慢形成的。
菁英自然集中
若要用升學制度等人為方法，打破「菁英學生集中」，並不是一個好主意，我相信就算這樣做，還是會重新形成新的明星學校。
我並不是只用建中的角度來看十二年國教這件事情，我自己的期許是，所有的議題討論都應該考慮到整個台灣的教育發展。如果今天讓所有的菁英學生都分散，不再集中在少數特定學校，對教育的發展是好的，我也不會反對。但我們要觀察，是否真的是如此？
此外，在過去這段時間裡面，社會之所以對十二年國教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是因為教育的對象是人，所有改變都應該用緩進的方式進行。可是我們卻用了非常短的時間、很快速的方法，要做出翻轉。這種翻轉，有很多方面是沒有辦法完全配合到位的，自然會產生問題。
升學制度變革應該循序漸進
過去對十二年國教的意見，主要是針對做法和處理升學制度上的一些思維邏輯問題。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過去是完全考試，現在變成完全免試。但完全免試真的可以解決教育問題嗎？
回應前面提到多元化的概念，理想上，教育制度應該要走到一個比較平衡的位置，一個學生要升學，應該同時參考在校成績、考試成績、其他表現，而不要讓其中一種資料決定一切，成為決定學生升學的全部因素。
要讓大家接受完全免試，再來決定怎麼做比較好是需要時間的。可是比序制度卻是短時間內就決定了，還包括服務學習、記功嘉獎等項目，產生量化、功利的思維。
一項教育制度的改變，需要慢慢轉變和社會討論，但十二年國教的制度變化一下子轉變得太大，我想這是第一個問題。
不同的孩子需要不同的教育模式
第二個問題就是試圖消滅菁英學校，忽略不同學生需要不同的教育環境和資源。我比較不願意說建中是一所菁英學校，或者建中的教育就是菁英教育。建中的教育也應該是大眾教育的一環。
過去聯考時代，國中生要進到高中的升學率，大約是25％，頂多到40％就很高了。後來因為教育改革，廣設高中、大學，升高中的比率甚至超過百分之百，每個學生可以直接就讀超過一所高中，高中教育已經變成大眾教育。
過去是《高級中學法》，現在叫做《高級中等教育法》，從這點就可以看出，不管是高中還是高職，都已經是普遍性的教育，變成「後期中等教育」的一部分。
建中是大眾教育的一環，而大眾教育裡本來就會有不同的學生，一定會有學科表現很好的，也會有學科表現在中段的，也會有學科表現比較落後的。
教育既然是要成就每個孩子，就應該對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教育模式。如果今天談的是，要給學科成績很好的學生什麼樣不同的教育模式和環境，我會說這也是大眾教育的一環，而不會稱之為菁英教育。
我們想提供什麼樣的環境給孩子
2014年建中開始有免試與特色招生。如果純粹從考試成績來看，學生資質或者程度確實是受到一些影響。不過辦教育的人不會因為學生考試的成績差一點，就認為他們是不好的學生。
建中原來收PR99的學生，現在也許收到PR98或者97，都是很棒的學生。我們真正在意的是，可以提供給他們什麼樣的教育環境和教育內涵，這才是比較重要的。
而回顧人類的歷史，往往是由少數幾個菁英所決定；人才培育也常思考何謂「金字塔頂端的人才」。
台灣過去教育制度發展，形塑明星學校，培養所謂「菁英學生」，政府很多部門的重要主管，或企業主管也來自於菁英份子，所以，菁英份子在社會還是被需要的。
回歸真正的菁英教育
實施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之後，我覺得菁英教育依然是個值得探討的主題，既然菁英份子是社會發展必須的族群，菁英教育也不單單在國中、高中的層次，我們依然要全面來探討。
實質上，從國小、國中、高中到大學，這一連貫的菁英教育都是重要的。但面對這麼重要的教育體系，我們卻可以這麼說：台灣過去在高中階段，用一種比較廉價的方式在辦菁英教育。
台灣菁英教育形成是以能力分校的方式，把成績好的學生集中在一起，讓同儕之間可以互相學習、刺激和啟發。
我們問過很多優秀的建中校友，在建中最大的收穫是什麼？結果發現同儕的影響是很重要的一環。
菁英教育為何廉價？
把成績好的學生集中在一起，產生很大的效果，是一種自然趨勢。物以類聚，相似的人會互相聚集、互相啟發。但是我為什麼說它廉價呢？因為台灣的公立教育，所有經費來源都是政府提供的，不管是哪一所學校，計算的基準都一樣。換句話說，不管是學生功課很好的學校，還是學生功課沒有那麼好的學校，政府給的資源是公平的。弱勢學生會得到額外的資源，但是這些成績好的學生，這些「菁英份子」並沒有，把他們集中在一起就是給予最大的資源了。所以我說這是廉價的菁英教育，只是提供一個優秀學生互相啟發的環境。
反觀我在5、6年前曾經參觀過韓國的科學高中，震撼很大。他們一所學校約有400個學生，一個年級不超過140位學生，全部用英文授課。別忘了，這是高中階段。而在6個學期當中，學生有一整個學期在美國的一所高中當交換學生。
從國際看台灣，對菁英學生的投資要看得更遠
他們每4個高中生，會搭配1位大學教授，帶領專題實驗和研究，學校的實驗室是大學等級，連風洞實驗室、甚至做奈米科技的AFM（原子力顯微鏡）都有。高中設備可以到這樣的水準，是因為韓國用國家的力量在培養。這些學生當中超過一半的人，會到國外讀大學。
沒有人知道這些學生會不會回韓國服務，但為什麼韓國政府願意這樣投資？回頭看台灣本身就會瞭解。
台灣目前很重要的一些半導體公司，許多重要人才也都是之前出過國的，他們在美國工作一段時間之後，才回到台灣來奉獻，對台灣的經濟有很大的影響。所以我想，我們對於菁英學生的投資要看得更寬廣。
招收最好的學生，讓他們互相影響
新加坡在10、20年前，開始招收中國的高中生到新加坡讀高中，然後給他們獎學金。
念完高中以後，如果中國學生願意留在新加坡讀大學，一樣繼續給他們獎學金，中國學生讀完以後，也可以選擇回中國發展。新加坡為什麼要做這個投資？因為必須讓很好的學生進來，為本地的學生帶來一些刺激，讓學生互相影響，所以新加坡的進步是有長遠規劃的。當然另一個用意是，這些學生回去以後會支持新加坡。
台灣如果希望招收其他國家的學生來就讀，就應該鎖定優秀的學生，讓制度更加開放。以大學為例，讓大學的學費可以解套，學費貴沒有關係，但一定要招收最好的學生，給他獎學金都可以。這樣才會在環境裡形成良性循環，這樣的刺激和循環，都是菁英教育的一部分。要讓國家教育裡，有一群人是非常頂尖的，可以互相激盪和創造，才能發想出很不一樣的火花。
另外，當我們在談明星與菁英，或者說大眾教育中學科成績好的學生，往往沒有清楚分辨。大家常覺得明星學生就是很會考試的學生，是可以考到第一志願的學生，而培養這些學生的學校，就是明星學校，這是一種說法。但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就是明星學校應該要提供這些學科成績很好的學生一個環境，讓他有不同的教育內涵。
21世紀人才需要的能力
簡單來說，21世紀的人才需要什麼能力？我們怎麼教給學生？一種說法是5C，就是創造力（Creativity）、溝通力（Communication）、複雜問題的處理能力（Complex problem solving）、合作的能力（Collaboration），還有批判性的思考能力（Critical thinking）。
對於菁英學生的教法，我一樣希望從5C來帶領，但是帶領的方式肯定是不同的。我們過去可能覺得，會考試的學生就不會有5C的能力，所以考試變成一個原罪，其實我覺得並不衝突。
很會考試的學生，只要有對的教學方法引導，一樣可以變成更有創造力的學生，這些學生能力比較高，所以有辦法迸發出更大的力量。
讓下一代有更多機會
連貫性的菁英教育有一個很重要的現象，明星學校通常在國小、國中是私立學校，到了高中通常是公立學校。如果今天不把公立教育的內涵辦好，就有可能只好靠私立學校來滿足，最後變成只有經濟條件好的學生才有機會。
台灣過去的發展是靠人才來翻轉，即使是窮人家的孩子，只要優秀，透過教育一樣可以翻身。可是現在看起來，經過這麼多年的教改，貧窮孩子的機會，我覺得只有愈來愈少，而不是愈來愈多。我認為，最後還是要回歸到教育的本質，開發學生的潛力，不只是課業能力，還包括5C等多方面的能力，讓它們能夠在一個好的環境下被激發出來。
要真正把菁英教育辦好，其實還要花更多的資源，才能夠提供很多的機會，讓學生具有更完備的能力。
（本文改寫自2015年3月30日《台灣的明天．明天的台灣》節目內容）
彭教授的思考筆記
教育的對象是人，改變教育，應該要用緩進的方式。可是十二年國教的實施、入學制度都是在短時間內決定的，造成很大的爭議。
菁英學校以及菁英學生的集中，是自然形成的結果，用人為的方式打破不是一個好主意，未來仍然會重新形成新的明星學校。雖然建中是典型的菁英學校，但仍然是大眾教育的一環。像建中這類學校最重要的目標，是要提供最好的教育環境和教育內涵，適合學業成績較好的學生。
台灣的菁英教育是非常廉價的，只是用能力分校的方式形成菁英學校，資源並沒有增加。比起韓國的科學高中，或者新加坡大量爭取中國優秀學生去新加坡讀書所花的經費，台灣辦的實在是廉價的菁英教育。但是，讓國家有一群人非常頂尖，互相激盪，培養更多的創造力，產生良性的循環，卻相當重要，也需要更多的資源投入。
內容來源：作者／彭宗平、李知昂、IC之音‧竹科廣播 （《台灣的明天 人才培育與少子化的思考》 由天下文化出版授權轉載）原標題「打破「廉價」菁英教育 開發學生5C能力」
《延伸閱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