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起,台灣首部消防員職人劇《火神的眼淚》每週六晚間9點在公視頻道及串流平台myVideo播出,導演兼編劇蔡銀娟笑談自己「好緊張」,然而該劇不僅拍出高難度火警戲,又生動自然地呈現各種人情互動,首映時已備受好評。
「火神,是消防員的意象,而眼淚是取自『觀音垂淚』,從神明慈悲的眼光看待天下眾生」在蔡銀娟的詮釋下,《火神的眼淚》不走消防劇常見的英雄片路線。
台北市信義區熙來攘往的街上,座落著一幢靜僻的老公寓,蔡銀娟坐在工作室的長桌前侃侃而談,後方不時傳來剪輯《火神的眼淚》宣傳片的聲音。
「我無意美化消防員,或把他們變成聖人」蔡銀娟說明,「我想呈現出消防員就是一般人,而觀眾能透過他們的工作與日常,看見他們的辛苦,並對他們的悲歡離合產生共鳴」。
《火神的眼淚》首兩集以緊張打火開場,再以舒緩節奏收尾,全劇武戲、文戲間歇交錯,同時蔡銀娟不願劇情淪為說教,因此先以輕鬆的冒險基調起頭,再逐漸帶入較嚴肅的制度討論。
包山包海包打火,捕蜂捉蛇救貓狗
「發生火災,消防員花最多時間的都不是打火,而是寫報告」消防員繁重的文書作業令蔡銀娟感到驚訝,火災愈嚴重報告愈多,甚至得將整個打火過程的無線電內容打成逐字稿。
而打火只是龐雜勤務的一小部分,舉凡救護、山難與水域搜救、水域駐點、瓦斯外洩、安檢宣導、捕蜂捉蛇救貓狗,都被視為消防員的業務範圍。
「雖然許多政策是出於善意,但人力缺乏之下,是否該考慮調整、簡化消防員的工作量呢?」蔡銀娟指出。
由於人力不足,台灣大部分消防員採「勤二休一」或「勤一休一」(即連續工作24或48小時後可休息24小時),許多人還得利用休假處理文書業務或受訓,相形之下,香港消防員是「勤一休二」,美國有些州甚至是「勤一休三」。
消防員值勤時工作量大,又處於隨時待命的緊繃狀態,常需要用上一天好好補眠,因此台灣模式不僅「爆肝」,也讓他們很難保有自己的生活、陪伴家人。
「我認為台灣第一個目標,必須朝『勤一休二』邁進,不管是立法院、各縣市市議會或市政府,都應下定決心往這個方向努力」蔡銀娟語重心長地說,「台灣民眾和企業很樂意捐救護車、消防車,但是台灣最缺的其實是人力」。
「消防員的過勞與安全問題,必須從源頭的制度面解決,否則難以改善他們的勞動困境」蔡銀娟表示,「但願大家對角色愈來愈有感情後,也會隨之更關注這些議題」。
消防員想說的,不只是打火故事
一名曾在特搜大隊服務的消防員對蔡銀娟說,他以前很樂意接受採訪,談談消防工作的辛勞、可以改進的地方,然而他漸漸發現「其實對方根本不想聽這些事情,許多媒體只想報導打火和刺激聳動的經歷」。
蔡銀娟回憶,剛至分隊和消防員接觸時,大家都還不熟,消防員也比較害羞,所幸長期蹲點讓他們感受到自己的誠意,漸漸對她打開話匣子,讓她得以了解消防員的心聲和故事。
例如一名消防員奉命支援車輛火警,到了現場一看,負責轄區竟只能派出一名消防員,那人身兼消防車駕駛和瞄子手,就算支援抵達,也不過從「一人滅火」變成「雙人滅火」。
蔡銀娟也親眼見過,大隊常訓有分隊得中途離開回去執行勤務,一問之下,才知道該分隊已經人力不足到「連分隊長都得下去坐值班台」,儼然是校長兼撞鐘的地步。
除了人力吃緊的壓力,面對民眾,消防員也常遇到令他們哭笑不得,只能無奈苦笑的狀況。
消防員必須定期檢查轄區內所有消防栓,許多基層告訴蔡銀娟,他們在街上進行檢查作業,常聽到父母、阿公阿嬤指著他們告誡孩子,「你要認真念書,否則長大就跟他們一樣!」
打火遭圍觀民眾指罵「米蟲」
許多消防員對蔡銀娟感慨,以前民眾常親自至分隊對他們表達感謝,現在這種情形變少還不打緊,最常遇到的就是民眾投訴、控告消防員。
《火神的眼淚》第一集住宅火警,有圍觀者質疑消防員專業的情節,而拍攝當天在一旁待命的現役消防員表示,打火現場真的就是有這種「嘴巴滅火」的民眾。
「他都講到快哭了」蔡銀娟說,「他們打火,民眾就在旁邊罵:你們為什麼不進去,是在磨蹭什麼?為什麼有人在休息?為什麼不射水?我們養你們這些米蟲做什麼?」
然而許多人並不清楚,消防員必須先了解建築物狀況才能進入火場,打火極度耗費體力因此必須輪班休息,而且不是所有火場都適合射水。
執行救護任務時,消防員也常遇到民眾「把救護車當計程車」,直接指定送往某某醫院,或在他們對病患進行初步評估時抱怨「為什麼還要問東問西」,卻不知道這能加快病患到院後的治療程序,能更有效幫助民眾。
諷刺的是,面對民眾不合理言論及要求,消防員若堅守專業,往往激起雙方衝突,不滿的民眾動輒投訴抗議、找議員施壓,結果消防員反遭懲處。
「消防員和大眾的關係,這之中的平衡需要我們一起思考」蔡銀娟強調,「我也希望觀眾看了《火神的眼淚》後,會更注意其中的界線」。
他們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消防員
除了工作上的難題,《火神的眼淚》四名主角也各自面臨某些困境,無論是邱漢成(溫昇豪飾)不得不為工作犧牲家庭,還是徐子伶(陳庭妮飾)與母親(王琄飾)親情勒索的拉扯,都能讓人產生共鳴。
從執導電影《候鳥來的季節》、《心靈時鐘》到轉戰電視劇,蔡銀娟十分擅長以細膩的影像敘事,呈現既親密又衝突的家庭關係,「我對家人之間的愛、傷害、怨恨與原諒一直都很有興趣」。
蔡銀娟發現,許多消防員都很愛家顧家,卻和邱漢成一樣工作、家庭難以兩全,或者像張志遠(林柏宏飾)一樣由於怕家人擔心,乾脆閉口不談自己的工作。
另一方面,台大社工系畢業的蔡銀娟擔任過社工及生命線志工,也曾在勵馨基金會協助未婚懷孕母親及未成年罪犯,這些人生經驗,讓她的作品總是充滿人文關懷。
《火神的眼淚》也承繼了蔡銀娟特有的溫柔省思,從職場創傷、性別歧視到升學主義,她表示「每一集,四名主角的生命都會出現某種變化,除了是推展劇情,也是透過他們的工作和故事,提出一些值得思考的社會議題」。
一味抱怨台劇不精采「並不公平」
《火神的眼淚》未演先轟動,有影評人看好它將立下台劇新里程碑,蔡銀娟感謝之餘,也把握機會呼籲民眾盡量在公視頻道和串流平台myVideo收看《火神的眼淚》,她說「我認為,我們台灣人就要看台灣的電視台和網路平台」。
《火神的眼淚》耗資9400萬元拍攝,僅次《天橋上的魔術師》和《魁儡花》,主要是由公視及myVideo出資。
「台灣影視工作者充滿創意又認真,也有和外國影集競爭的決心,只可惜過去缺乏機會和經費發揮」蔡銀娟盼在觀眾支持下公視和myVideo能回本,投資方才有勇氣繼續投入大型製作。
談及台灣未來影視發展,蔡銀娟認為一味抱怨國片和台劇「不精采」並不公平,如同培養體育選手,影視圈也需要挹注大量資源才能出現長足進步。
以南韓為例,韓國以「螢幕配額制」保護韓片,民眾也樂於支持,這樣的保護主義雖有缺點,但也帶動韓國電影及流行文化產業。反觀台灣戲院高達9成是好萊塢片,國片只能和其他國家廝殺、瓜分剩下的10%,蔡銀娟感嘆「這樣台灣影視產業要怎麼站起來呢?」
「《火神》劇組經過這次磨練學會拍攝火警戲,但如果接下來十年台灣不再拍火戲,這些人的經驗就無法好好傳承下去」蔡銀娟對台灣拍出精采大戲的能力有信心,「但這需要影視從業人員、投資方和台灣觀眾一起形成一個良性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