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2年因新冠疫情嚴峻,各國緊急製造疫苗,希望能降低重症及死亡率,不論是研發生產或代工,全球都希望藉此機會在生技產業上有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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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病毒學、分子生物學、基因體研究專家的陳培哲,2003年SARS疫情爆發期間曾參與收治病患,並在同年代表台灣參與WHA世界衛生大會、2006年獲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2011年得到世界科學院院士殊榮,在2020年新冠肺炎爆發後,也擔任國產疫苗療效評估審查委員之一。
不過陳培哲卻在去年5月底,請辭國產疫苗審查委員一職,他不滿高端疫苗未做到三期臨床試驗,政府就給予EUA(緊急使用授權),並表示請辭原因是總統蔡英文宣布7月底開打國產疫苗,食藥署不可能擋住此壓力,審查委員將難以維持獨立性。
陳培哲也在疫情初始,就大聲疾呼若在感染早期投以單株抗體,可減少5-6成染疫者死亡,不斷建議指揮中心進口救命藥,指揮中心於去年中才緊急進口1000份。當時就有醫界人士指出,「台灣有用藥保守的問題,一直到6月初陳培哲出來開罵後,台灣才開始積極購買單株抗體治療。」
在國產疫苗、單株抗體用藥事件中仗義執言,卻也讓陳培哲遭到諸多抹黑,甚至被傳在上海摯盟醫藥科技公司擔任科學顧問,雖事後也證實此為子虛烏有,但時隔一年,他當時經歷這些事時感受是如何?從他專業的角度來看,台灣生技產業發展遇到哪些瓶頸?尤其在疫苗這條路上,台灣到底該走向自我研發還是代工一路?
次蛋白比玫瑰花更嬌貴,就像做藝術品一樣
接受《信傳媒》專訪當天,陳培哲臉上的笑容如醫院外的陽光般開朗,對於敏感問題他絲毫不迴避,當我們問到,「很多民眾是基於愛國心態打高端疫苗,但高端現在還有機會獲得美國FDA的認證嗎?」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就是很困難。」陳培哲指出,Novavax投入約16億美金,GSK跟賽諾菲藥廠,也在次蛋白疫苗花了約20億美金,「Novavax是世界上最好的公司之一,但現在美國FDA都還不認可他,因為製造過程被認為有很多問題、不穩定,你就知道這個工藝是非常困難。」
他形容,蛋白質是非常嬌貴的分子,「比玫瑰花還嬌貴,而且每個蛋白質都不一樣,每次純化的過程還要保留它的活性,要把它做好,真的跟做藝術品差不多。」
陳培哲也解釋,次蛋白疫苗的安全性沒問題,但有效性還未知,「能不能維持這麼久?保護力是不是能跟mRNA一樣好?現在資料都很少。所以次單位蛋白疫苗不是不好,而是很難製造。」
他進一步舉例,像B肝、HPV疫苗都是蛋白質疫苗,也都要花5年、10年才能做出來,「這個過程要反覆驗證,要安全有效,而且每次都要一致,這個真的很難。」
陳培哲指出,高端現在寄望於獲得WHO認可,「但Novavax也是蛋白質疫苗,他的優先性可能在世界各地會比高端來得好,現在日本、歐洲都有了,台灣也有買。」
一直以來,台灣生醫界一直有兩派說法,一派是要發展自己的疫苗,另一派是要像韓國、日本一樣做疫苗代工,其實從2千年扁政府「兩兆雙星」以來,台灣就說要發展生技產業,到現在超過20年,但成果似乎不夠明顯,到底台灣該走哪一條路?
台灣、南韓同在兩千年發展生技,如今雙方差距拉大
陳培哲指出,新冠肺炎百年難得一見,連一般正常的疫苗都很難製造出來,台灣要做疫苗或代工,不可能只有單獨存在。「沒有生物科技產品產生的科學、製造、經濟、銷售能力,是絕對做不出來的。」他說。
他強調,疫苗是生科產品中最難做的一種,也是醫療產業裡皇冠上的珍珠等級,「因為是打到健康的人身上,成本非常高、臨床試驗要很久,所以也是最不應該做的,除非是很成熟、基礎非常好的產業。」
陳培哲比較台灣跟韓國,他提到,台灣跟韓國都差不多在西元2000年開始發展生技產業,但現在兩國在生技業的實力差距拉大。
他認為,台灣在生技產業的前途在於能不能有產品,因為有產品才能銷售,轉換成收入才能不斷的研發下去,不斷的發展新產品,沒有產品就一切免談,因為投資者也不會一直把資金丟進去。
至於韓國,陳培哲認為,韓國有產品也有市場,會賺錢的生技公司甚至比台灣多很多。
高端的價值在腸病毒71型疫苗
他認為,台灣在生技產業尚不成熟、沒有基礎的情況下,疫苗不能單獨抽離出來,基礎不穩也不可能持久。陳培哲說,他也鼓勵高端的新冠疫苗要繼續做下去,要變成一個永續的產品,不能只有曇花一現,「他們比較有價值的產品反而是腸病毒71型疫苗,因為已經做完第三期臨床試驗,如果能申請到藥證,可能會有一些市場。」
所以台灣應該一開始就走代工嗎?陳培哲認為,代工比較容易有市場,「可是現在中國、韓國、日本也有代工,我們代工有什麼優勢?」
台灣生技業要打世界杯,必須拿到美國FDA認證
「既然疫苗這麼難做,那檢測試劑和藥物呢?」我們又問。陳培哲分析,「檢測和藥物相比疫苗較為簡單,但是競爭者也多,競爭要贏只有創新,創新就需要專利,要專利也要有經營的能力製造出來,最後還要拿到美國FDA。」
陳培哲也提到,目前生技市場趨勢是希望把流感跟新冠疫苗結合,「有好幾間公司包括Novavax、輝瑞都在做,但會有什麼效果還不曉得。目前若要發展更好的疫苗,在科學上還需有更多研究。」
從生產製造到代工問題,陳培哲感嘆台灣生技產業這20年發展緩慢,其中缺乏人才也是關鍵之一,但還是持續要做。「但當年台積電也是慢慢做出來,30年後是全球10大企業之一,非常了不起,不是不可能,生技產業要怎麼做還有很多要摸索。」
回到新冠治療用藥問題,我們問,「能降低中重症死亡率的單株抗體,在對抗這波Omicron亞變種BA.2也有效嗎?」
政府應積極引進輝瑞口服新藥Paxlovid
「現在不行,現在重要的是減少死亡,死亡要先有重症。」陳培哲表示,重症通常都是65歲以上、有慢性疾病的高危險群,「當時的抗體是對他們有效,如果一感染還沒很嚴重的症狀施打單株抗體,變重症的機率就會減少50-80%,可是現在就不行了。」
他強調,現在政府應積極引進輝瑞口服新藥Paxlovid,「在一感染5天內服用Paxlovid,能減少60-70%重症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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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國產疫苗爭議,再到台灣生技產業的瓶頸,陳培哲不只對科學數據有著專業的要求,對於提供正確觀念、提醒民眾要有民主自覺的思辨,始終不遺餘力,甚至對於台灣人才錯置的醫學教育問題也憂心忡忡。
在請辭國產疫苗審查委員一職一年後,陳培哲仍不改初心,「我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在學術研究這條路上,他將繼續秉持學術獨立的精神,繼續堅守科學崗位,提供民眾知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