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前奏曲》離開學術界?為何學術工作不再令人嚮往

教育議題

去年的10月13日,結構群簡體書店有一篇賣書的文章意外地獲得了700多轉貼而被關注,這本書是2020年由一位古典學教授Caterine, Christopher L.所寫的「離開學術界:實用指南」(Leaving Academia: A Practical Guide)(隔年出版的繁體中文版書名為「離開學術界:善用學術功底、補足跨界就業力、調整溝通方式,Step by Step從為學而活到學會生活,無痛開啟多元職場」),也許是因為這本小書的標題直白地講出很多人心底有過的小小念頭,所以自然引起很多人的興趣而也就跟著下單訂購。

這波「離開學術界」的議題,可以追溯到1980年代席捲歐美各國的社福、教育和勞動市場的新自由主義思潮,其對於高等教育的改革,除了財政撙節以外,更強調競爭與績效管理,鼓勵大學面向市場尋找資源。在台灣,1990年代後伴隨高教擴張出現的重大改革則有校務基金、競爭型經費與評鑑制度等,使得大學校園內的勞動環境劇變,已經很難說學術工作令人嚮往了。

踏上學術工作的機會成本

如果是以全職學生身分就讀博士班,這個生涯選擇本身就存在一定程度的風險,其中最大的機會成本就是放棄上班工作的收入,在學校工作接受獎助學金補助,依據2022年台大研究生協會的調查,有工作的台大博士生平均月收入大約為3萬5千元,另外也有15.5%的博士生校內工作月收入不到2萬,這樣的收入頂多是維持基本生活開銷,無法儲蓄薪水。

另一方面,博士修業期間對許多人的年齡而言,已經進入成家立業階段,如果要平衡學業與家庭,通常勢必會延後成家的時間,或著許多人也可能為了維持家計而放棄博士學業回到職場。總之,就讀博士班的機會成本,包括了放棄職場的工作收入,以及延後成家時間。而為了維持收入而工作本身也可能延後博士班的修業時間,依據2015年科技人才與研究成果服務平台(NPHRST)對博士修業年限的分析來看,博士班的修業時間正在成長,2011年畢業的博士,平均修業時間已經超過6年。

僧多粥少為什麼?

在談大學工作環境的惡化,許多人一定會提到高教擴張使得博士變多了,但實際上沒有那麼多的缺提供給博士。確實,2000年的時候國內博士生才13000多名,10年後在2010年就增加了約150%,來到34000多人,2000年畢業的博士只有約1400多人,到了2013年卻幾乎翻了3倍,該年畢業了4200名博士,近年每年也都有3000多名博士,這些都還不包括海外留學歸來的博士,再加上少子女化效應造成學生人數變少,台灣的高等教育是否能容納這麼多博士有必要打個問號。

如果進一步檢視大學的生師比,卻可以發現我們的大學生師比跟國際水準比較來看並不佳,2020年OECD國家高等教育的生師比為15.1,台灣卻高達21.7,如果要追上OECD的標準,顯然應該要增聘更多博士。然而現實上由於這些缺沒有被釋出,許多博士無法取得正式的大學教職缺,輾轉在學界從事各種不穩定的工作。

不穩定的博士就業

博士班畢業後,如果要繼續在學界工作,在尚未取得正式教職之前,通常會有三種工作可以選擇,分別是兼任教師、專案教師,以及博士後研究,這些都屬於不穩定的就業狀態。兼任教師周遊於各大學教課,專案教師則是與大學簽訂定期契約的編制外人員,大部分的博士後研究則主要在執行大學或是國科會的計畫。

台灣的大學專任教師人數大約在4萬人上下,兼任教師人數與專任教師人數則是1:1,其負擔的教學任務與專任教師相當,其中自2007年到現在,有博士學位的兼任教師從10000人增加至15000人。不過兼任教師只有在學期有課的時候才有收入,也就是說扣除寒暑假後僅有9個月的收入。同時兼任教師的鐘點費也被嚴重低估,不僅在1993-2014年被凍漲,之後即使調漲,也僅限於公立學校兼任教師,許多私立學校並沒有跟進,有些學校的兼任教師鐘點費甚至不到700元,所以假設一位兼任教師在該校兼課10學分,一個月也頂多只有27000的收入。因此對於許多私立學校而言,兼任教師的人力支出相當便宜。

編制外的教學人員,也就是所謂的專案教師,其人數也在成長,從2017到2022,專案教師人數已經從2700人成長至3900人。本來只是作為短期人力補充機制,許多人都屬於1年1聘,最長不超過3年,因而成為大學彈性運用人力的手段,通常專案教師需要負擔的教學工作沒有比專任教師少,因此經常有所謂同工不同酬的問題。同時擔任專案教師並不保證能成為專任教師,因此對專案教師而言,教書之餘仍然需要費心思在研究與發表上。

最後,許多博士畢業後也會選擇擔任博士後作為暫時棲身之處。目前國科會補助的博士後人員大約有2500人為最大宗,其他計畫與研究單位也有博士後的身影。博士後的契約大概只有1-3年,時間到了就要再找下一個博士後職位,屬於不穩定的就業。有些博士後的工作甚至與自己的的研究無關,因此必須犧牲更多生活時間來拚發表。

學界的高工時與性別不平等

許多新科博士面臨就業不穩定的困境,但擁有正式位置的教授卻也面臨過勞問題。依據NPHRST執行的「2020年國內大專教師與研究人員職務內容與時間分配調查報告」,其中發現未滿35歲、35至未滿40歲,40至未滿45歲的教學人員,在學期中的工作時間每天平均分別為9.9小時、9.3小時與9.1小時,每周工作天數則為5.8天、5.4天、5.3天。如果將上述數據換算為周工時,則這個年齡層的教學人員每週工時大約比原本每周正常的40小時工時多出8-20小時不等,相對於目前2020年全時工作者平均周工時41.8小時也高出甚多。另外這份調查也有問到「工作職務內容與時間分配理想與否」,其中有38%的教學人員認為不理想,主要填答認為不理想的年齡層集中在50歲以下。

在高工時、高度競爭與不確定的學術工作環境中,女性還會同時面臨生育年齡以及家務與照顧工作的第二輪班困境,進而比男性更難實現工作與生活平衡,也不利於在大學中升遷,使得大學的教學人員呈現嚴重的性別不平等現象。在台灣,即使兩性取得大學學位的占比已無明顯差異,2020年學士畢業生中女性占比為52.7%,但是博士畢業生僅32.7%。而2020年高等教育機構中女性教師占比也僅有36.4%,低於OECD國家平均的44.9%。

一起改變大學的未來

要改變學術工作的過勞情形,首先還是要提高公共預算增聘人力降低生師比,這除了降低目前大學教師工作負擔,也有助於緩解目前大學教師高齡化的問題。另外博士生到博士後的支持制度也需要強化,這不只是單純提高補助,而是其研究生涯如何能與個人在進修階段面臨的婚育需求調和。

大學教師也應該在工會的基礎下集體協商勞動條件,對大部分的學術工作者而言,仍然很習慣強調個體自主以及歸因個人努力的工作文化,也因此陷入了無限的過勞競爭無底洞。要看穿這些幻象(illusio),唯有揭露這些工作文化背後的競爭制度與環境,並且採取集體的形式例如透過工會組織談判重新議定,才有可能修復勞動條件每況愈下的學術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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