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治療師值大夜班的來上班,要打給小夜班,30分鐘都沒有人接電話,後來才知道原來小夜班穿隔離衣去看新冠肺炎的病人了,根本不能接電話,真的是所幸都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否則就是醫療糾紛了。」「一床假設需要30-60分鐘(穿隔離衣真的要花時間),一名呼吸治療師只能看4-8個病人,這是遠低於評鑑標準的數字,更不用說夜班只有1-3人值全院病房了......」
呼吸,對於一般人來說如此平凡、甚至幾乎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但對於患有呼吸道疾病的患者來說,每一口呼吸都是如此珍貴,也盼望著能藉由每一口呼吸延續自己的生命。
因著這次新冠肺炎爆發,許多過去容易被忽略的職業也慢慢被看見,除了5月15日甫在立法院三讀通過的公共衛生師法,讓「公衛師」這個角色被關注外,維繫確診患者生命的重要推手「呼吸治療師」,更是在這次疫情中扮演重要角色。
目前全台約有2,000名具執照的呼吸治療師,其中在醫學中心的治療師僅佔2成,其他分布在各大醫療院所、社區、居家護理所照顧病人的健康。
究竟呼吸治療師如何協助武漢肺炎確診者?最困難的地方在哪?他們希望更被關注的議題又是什麼呢?《信傳媒》訪問到3位分別在醫學中心、地區醫院的呼吸治療師,分享他們最真切的告白。
呼吸治療師如何協助新冠肺炎確診者?
一名在醫學中心的呼吸治療師表示,在疫情一開始醫院就在討論如何分倉,「但無論如何討論都無法避免的是夜班人力因為沒有評鑑標準,只要求24小時有呼吸治療師在院就好,所以根本無法分倉,只能努力配合。」
吸治療師如何協助新冠肺炎確診者?困難的地方在哪?
他回憶,「其實一開始大家都是很混亂的,隨著第一例本土個案產生,所有不明原因急性惡化的病人我們都會有些害怕,在得知本院第一例確診使用呼吸器的病人產生時,我們都是先與各位臨床老師們討論完再調整。」他指出,病人惡化的同時他們只能依賴X光、呼吸器與其他檢查值的動態,但穿著兩層隔離衣幾乎無法聽診,「只能依賴呼吸器調整完數值的回饋,在依循肺保護策略(lung protective strategy)之下,往往一進去大約要45-60分鐘,對人力負荷是非常大的。」
他進一步指出,當病人肺部狀況變差,氧氣濃度使用到很高仍然無法改善病人狀況的同時,「我們就要評估後向醫師建議使用俯臥姿勢(prone position)或者肺泡再擴張術(recruitment maneuver, RM),俯臥姿勢一次需要1名呼吸治療師,加上2-4名護理師,人力太多可能暴露的危險大,但在過去其他研究是有改善死亡率的效果,而肺泡再擴張術需要呼吸治療師專業去評估,使用不同呼吸器需要使用不同方式,也要小心其他副作用(血壓下降、心律不整、氣胸等等),但可明顯改善肺塌陷的情況。」
治療確診個案真實情況
另一名區域教學醫院的呼吸治療師也回憶,當時台灣確診個案接近30個時,「歐美海歸確診爆發前,還無法疑似新冠肺炎就篩檢的階段,加護病房的主治醫師對於個案都很小心,都會問旅遊史和接觸史,就碰巧出現一位狀況惡化快速的肺炎病人,家屬表示病人都沒有旅遊史和接觸史,但主治醫師還是擔心所以在家屬同意的情況下送檢(為了找感染源,所以各式各樣的檢體都送檢,不只新冠肺炎)並先以懷疑肺結核為由先將病人送到負壓隔離病房。」
他描述,就在一天後,醫院炸開了鍋,「因為該病人確診了新冠肺炎,所有在那之前接觸的醫生、護理師、呼吸治療師還有消毒室有碰觸過他使用過物品的人員全部都要隔離。」他提到,在台灣便宜健保下導致的醫療人力勉強負荷的情況下,一間加護病房有至少1/3的人員被隔離14天。
「剩下的臨床負荷硬生生要由剩下的人負荷,就開啟了護理師硬是上好幾天12小時的班,剩下的醫師趕緊把比較穩定的病人挪去普通病房,再想辦法把病人速速治好送出去。呼吸治療師自行調整醫病比,一個人顧到25-30床(原本是1:15),另外還要帶實習生的地獄模式,小夜班更是2個人卡全院......」
他表示,因為專上大夜的同仁都被隔離只好緊急找人調班,但要做的事並沒有比較少,「該拔管的還是呼吸治療師拔管,開完刀要用呼吸器的還是要備呼吸器,病人狀況不好要調整呼吸器,要追蹤所有病人的檢查和檢驗,要和醫師討論病人後續脫離呼吸器的問題都還是一樣要做,撐過這段時間幾乎都是靠呼吸治療單位同仁彼此鼓勵和護理師彼此打氣......」
大夜打給小夜沒人接...呼吸治療師:人力真的不夠
不過,這名呼吸治療師仍表示,以事後諸葛來說,由於醫院的人床比僅符合評鑑標準,「所以其他氧氣、藥物、慢性肺病的肺部復健等等的治療我們是沒有人力應付的,而且這次台灣防守得太好,因此需要使用氧氣或呼吸器的個案真的少,假若重症病人增加,我想沒有一家醫院的呼吸治療師可以負荷的了。」
呼吸治療師在醫院的人力需求又是如何?
他指出,「一床假設需要30-60分鐘(穿隔離衣真的要花時間),一名呼吸治療師只能看4-8個病人,這是遠低於評鑑標準的數字,更不用說夜班只有1-3人值全院病房了。」他提到,雖然新冠肺炎重症病人不多,但也有發生過大夜班來上班要打電話給小夜班30分鐘都沒有人接電話,「後來才知道原來小夜班穿隔離衣去看新冠肺炎的病人了,根本不能接電話,真的是所幸都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否則就是醫療糾紛了。」
他解釋,呼吸治療師以重症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在於夜班人力,「只有1-3人值班的醫院真的太多了,薪資來說主要還是看健保,但在健保制度下許多治療可能要花半個小時,但只有100-200點健保點數,根本是賠錢在做佛心。」
他舉例,比如ICU(加護病房)病人早期活動、RCC(呼吸照護中心)肺部復健脫離呼吸器、RCW(呼吸照護病房)病人肺部復健增進生活品質及增加呼吸器脫離機會、居家病人肺部復能等,「這些都是需要呼吸治療師介入,政府只給調整呼吸器的人力,當然在呼吸治療上很難看到病人在呼吸衰竭後的生活品質,大家都怕氣切,但不知道氣切後的病人有效醫療介入後也是可以講話、吃東西、下床活動甚至出門,咳痰能力不好有咳痰機輔助,減少抽痰的不適等等。但這些都需要人力去介入才看的到生活品質的改善,以現在的給付狀況來講實在太難。」
「讓病人能走能說話,就是最大成就感!」
另一名大型地區醫院的呼吸治療師也表示,自己平常主要負責在成人小兒加護病房、一般病房及急診,提供呼吸照護的服務包括氧氣治療、吸入性藥物的給予、胸腔物理治療以及最主要的呼吸器的相關業務,一直以來當認為這門專業是相當重要的一門工作,但長期以來卻人力不足。
至於薪水的部分,他指出福利補助總是被遺漏,且十幾年未調薪,他表示以台中為例,更曾經面試過某區域醫院開出薪水28K底薪的不合理薪資,「整體中南部薪資底薪約35K,卻要輪著三班或是值班隨時待命,以及升遷管道不明朗,使得工作條件每況愈下和付出與得到的長期不對等......」
而以他的醫院工時為例,白班8:00-16:00接著輪值班16:00到隔日的8:00接著上白班,「且晚上值班時是一個人負責全院的呼吸器個案,如急診/全院病房個案需要侵入型/非侵入型的呼吸器使用或者運作異常等等,因此有極高的頻率一個晚上要出勤個4-5次甚至7-8次。」
關於這次疫情的感控裝備,這名呼吸治療師也表示其實常常不夠用,包括一班一個外科口罩、N95一個禮拜勉強換一個、護目鏡用單次使用的當重複使用的等,「一個晚上出入急診隔離區幫病人穿戴呼吸器、抽痰和穿脫整套隔離設施N次......」
他表示,以為呼吸治療沉寂很久在這次疫情大家付出下能被看見,但仍只爭取到最基本的權益,「從照護確診個案跟全體醫事人員分配不知道有沒有的績效獎金,到最近的照護呼吸器使用個案每日1萬元,就是1萬元照三班人力分配,照護疑似個案的風險補助及其非侵入型呼吸器的補助未明等等。」
「要說醫院的鼓勵可以說基本沒有,呼吸治療師在醫院內人丁單薄,醫院給慰問品常常被遺忘,就連照顧確診病患要用N95也是配給比較難以密合的那種,還好護理師都大方提供密合度好的N95給呼吸治療師更換。」另一名呼吸治療師也提到漲幅不高,「工作10年、20年的學長姐們也沒比我們多多少,無論是八仙塵暴或這次新冠肺炎,我們像是被隱藏的第一線人員,只能從每次病人從重症被我們救回來的成就感去補足。」
「雖然呼吸治療師接觸的多為重症病人,看過的死亡很多,但只要一個病人能夠在我的照顧之下脫離呼吸器,重回他往昔的時光,就算只有一句謝謝、一個笑容也是對我最好的鼓勵和繼續的動力。」「希望可以讓更多領域的人接觸到我們,了解我們的作為,能讓病人從臥床狀態變成能走能說話、能感謝我們是一個很大的成就感來源。」
一名呼吸治療師也表示,在新冠肺炎沒有藥物治療的情況之下,呼吸治療師只能採取各種方式幫助病人度過危險期,所幸這位確診病人在團隊悉心照護下,成功脫離呼吸器,「病人之後也回來感謝我們,這句感謝就是我們最大的回饋!」
這三名呼吸治療師也呼籲,希望大家能成為呼吸治療人員背後最堅強的後盾,讓他們能夠在前線無後顧之憂的為大家提供最好的照護服務。